荆棘“嘘”了一声,道:“你小些声。”东方未明意识失态,面上一红。荆棘道:“此天龙教非彼天龙教,师叔让你参加少年英雄大会,虽然是以天龙教的名义,但却是和现在的天龙教划清了立场,你总该知道,师叔和任翱翔、罗蛇君他们,可是貌合神离。”东方未明点了点头,道:“师父真正推崇的,是厉苍天厉教主。”荆棘道:“照啊,江盟主他们原先还担心师叔和任翱翔联手,现在却已势同水火,这一隐忧自是消除了。还有,江盟主虽然和师叔过节很深,却也未尝不想拉拢师叔。”东方未明“啊”地一声,奇道:“江盟主也想拉拢师父?”荆棘神秘一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东方未明见他心思缜密,见事明白,大是佩服,心中尚有疑问,便道:“可是师父武功不如以前,又势单力孤,为何他们都要拉拢师父?”荆棘连连摇头,道:“谁说师叔势单力孤?天龙教分裂的事你是知道的吧?”东方未明点头道:“是。”荆棘仿佛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天龙教八大高手,厉苍天离奇失踪之后,天龙教就闹起了分裂,其后石无衣、任天翔远走不说,剩下的五个人又分成了两派。”东方未明道:“罗那和凌香儿也离开了天龙教。”荆棘道:“嗯,原来你也知道他们,但你可知他们和师叔情谊极深?”东方未明摇头道:“这个倒没听说过。”荆棘道:“他们和师叔是一派,都是厉苍天的嫡系。师叔一旦有何动向,以他和凌罗二人的情谊,一定是可以劝动他们的。”东方未明道:“这倒是。”
荆棘道:“所以啊,江盟主以及和武林正教最担心的,便是师叔和任翱翔走到一起,一旦他二人联手,天龙教立刻便会实力倍增、威风大振。”东方未明微微点头,思忖一下,道:“看来师父是决意和任翱翔翻脸的了。”突然隐隐想到:“可是师父毕竟是天龙教弟子,这般和任翱翔闹翻,终究是武林正教坐收渔人之利,那究竟是对是错?”荆棘却没在意他的出神,仍道:“所以师弟,你所走的,乃是一条妙不可言的路。”
东方未明顿时奇道:“啊?什么妙不可言?”荆棘道:“现在武林的大势便好比三足鼎立,这还不够妙么?”东方未明喃喃道:“你是说武林正教、天龙教和……和师父?”荆棘道:“正是如此,如今师叔若转向正教,天龙教立刻便有覆顶之灾;而若师叔转向天龙教,正教可就有苦头吃了。”东方未明道:“怪不得,怪不得,师父对两方都不假辞色,正是为了维持这种平衡。”
荆棘摇了摇头,突然面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平衡维持不了多少时日了。”东方未明暗暗咂舌,荆棘虽然表面性情孤傲,但却对武林大势极为关注,知道他的看法定然不一般,忙问道:“二师兄有何预见?”荆棘道:“双方隐忍已有多年,这次武林大会天龙教显然是有备而来,任翱翔雄才大略,断然不会如此草草收场,在我看来,恰恰相反,这可能只是序幕,任翱翔定然已经到了中原,嘿嘿,这个时机当真选择地好啊,如此多事之秋,换了是我荆棘,也不会错过。”东方未明心惊不已,道:“多事之秋?是指佛剑和《神意诀》么?”荆棘道:“可不止这些。”东方未明挠头道:“那还有什么?”荆棘面上微笑,道:“慢慢你就知道了。”突然一声长啸,啸声直贯云端。
东方未明第一次见荆棘施展内功,不由大是佩服,心想:“没想到二师兄内功如此深厚,他如今武功也已大成,再加上多年的积累,我肯定是有所不如的。”他这一番心思确实不假,无论他现在如何天赋过人,寥寥数月的积累总是有限。荆棘哪里想到他的心思?啸声止歇,慨然高声道:“师弟,你说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换了平时,东方未明定然头大,此时却是轻松无比,道:“今晨得师伯的教诲,我决定去投奔戚将军,驱逐倭寇,保我中华。”荆棘闻言不禁一怔,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师弟这志向倒也远大。”东方未明问道:“二师兄你呢?”荆棘笑道:“读书人经常说一句话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嘛,二师兄的脾气和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东方未明微微一笑,心中却稍稍苦涩),至于治国,我自由惯了,也不愿当劳什子官,受鸟皇帝的气,所剩的,也就只有一个了。”若是一两个时辰之前,东方未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荆棘会有这般抱负,但这时想来,却是自然而然,甚至不无钦佩,心想:“以二师兄的才智武功,不这样才是浪费了。”只听荆棘扬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称雄一世,方才不枉这一生。”东方未明受他感染,拍手道:“正是如此。”随即突然想到什么,竟然难得地说了一句带有典故的话:“大丈夫当如是也!”
二人心照不宣,相互握拳,极是兴奋,相对大笑。
(四十年后徐子易撰写《武林通鉴》第一百四十九卷,将二人少年事迹合为一卷,并作评述,相关评述摘录如下:瀚海真人曰:其时荆棘通晓大势、智术无双,东方未明虽懵懂而武功冠绝当时,二人联手,横空出世,遂使武林走势为之一变。荆棘出身名门正教,然多用奇;东方未明份属奇派,所行却多居正,二者一正一奇,奇正相合,武林绵延数十年正邪之争,竟因之而终。)
荆棘笑道:“师弟,那日武林大会我还大是担忧你会囿于成见,不拜师叔为师。这番可好了,师叔对你喜欢至极,以后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他上次为了你放弃追问天剑门关于二十年前的事,就是个明证。”东方未明心想荆棘连这个都想到了,便道:“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正要二师兄指点。”荆棘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你我一正一邪,不,不,一正一奇,一正一奇,还不是无往而不利?”东方未明赧然一笑,道:“那接下来二师兄有何打算?”荆棘微微沉吟,笑道:“静待变化,想来这时日不会太久。”东方未明见他神色间极是自信,突然间心中羡慕无比:“二师兄为何什么都懂呢?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倘若他十年前就开始用心读书,现在或许还能想通一二,但依现在的他,就算再读三十年书,恐怕也很难“不通”一下。
二人又聊起武功,兴浓之下还出手切磋,直到晌午方才一起用餐。无瑕子和谷月轩都不在,二兄弟席间继续详谈,大有“如胶似漆”之势。老胡见状笑道:“你们聊什么这般开心?”东方未明和荆棘相视一笑,东方未明道:“我们在聊胡子叔叔做的菜,当真好吃极了。”老胡笑道:“小兄弟过奖了,不过当下厨艺的确是流行之事。”二人齐声道:“厨艺流行?”老胡笑道:“不错,下个月端午节成都会举行五年一届的厨艺大赛,听说到时会有中华各地的美食名家参与。”东方二人顿时兴趣大增,东方未明只知道有洛阳牡丹花会,还是头一次听说成都厨艺大赛呢。荆棘笑道:“那么说胡叔叔也要去参加了?”老胡摇了摇头,道:“我这两下子,还是不要献丑了,只是听说东方兄弟要去成都?”东方未明点了点头,荆棘猛地一拍东方未明,笑道:“你想那小辣椒了是么?”东方未明顿时黑脸变红,呆呆说不出话来。老胡笑道:“我这里要拜托东方兄弟一件事。”东方未明连忙从呆中苏醒过来,道:“胡子叔叔请说。”老胡道:“我精心打制了一把菜刀,麻烦小兄弟带给我师父。”东方未明奇道:“是风大师么?”老胡微微一怔,道:“你知道我风师父?”荆棘笑道:“是我说的。”随即向东方未明道:“不过这次的师父不是风大师,而是另一人,是成都的年老伯吧?”老胡微笑点头,见东方未明甚是不解,便道:“我和风师父学的是冶炼之术,和年师父学的是烹饪之术。”东方未明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荆棘道:“年老伯可是赫赫有名的食神,我记得那年吃过他做的酒煎黄河鲤鱼,实在是终生难忘。”说着还伸手抹了一下沁出嘴角的口水。东方未明笑道:“名师出高徒,怪不得胡子叔叔的菜也这般美味。”老胡摆手道:“我之所以不敢去参加厨艺大赛,便是因为无所创新,怕被师父责骂,实在是有愧师门。因此烦请小兄弟代劳一番。”东方未明点了点头。
三人说说笑笑,荆棘道:“师弟,你什么时候上路?”东方未明思念纪纹心切,答道:“既然要赶在端午节之前到达成都,还是越早越好,便是明天一早吧。”荆棘点了点头,忖道:“兽王庄万庄主为人正义不屈,却也不是一味固执之人,你此行耐心些便是,不过对那万凯,就要先教训教训了,那小子横的很。”东方未明道:“怎么?你认识他么?”荆棘笑道:“何止认识?都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了,记得去年他来华山,我还教训过他!”东方未明笑道:“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打过他?”荆棘哈哈一笑,道:“这小子还不如方稹,也就能和冯艺奇打个平手吧,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东方未明听到他说起方稹,突然心中一动,道:“二师兄,我向你请教一个人,你知道怪医是谁么?”荆棘不由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她?”东方未明脑中闪现曹夫人向自己瞪眼的情形,只道:“我听说的,这人是谁?”荆棘道:“她是神医前辈的老婆,也就是芸丫头的奶奶。她也是医道的行家,尤其精于毒术,天下用毒的好手中,除了师叔和罗蛇君,就数她了。还有……”东方未明道:“还有什么?”荆棘道:“还有一些神医前辈不方便医治的人,也只好她老人家出马了。”东方未明“啊”地一声,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是怪医前辈,原来是她给……给何秋娟……”
从下午到晚上,东方未明一直收拾行装,累了一天,心神疲惫,乏困无比,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糊之中,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阿明,你为何不来找我?”东方未明连忙抬起头来,只见纪纹俏生生地站在面前,面上大是幽怨。东方未明心中狂喜,紧紧握住纪纹的小手,连声道:“蚊子,你逃出来了?真好,真好。”纪纹白了他一眼,道:“我要没逃出来,你就不来找我了是么?”东方未明忙道:“不是,我本来明天便要去成都的。”纪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阿明,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东方未明心中酸痛,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道:“我们现在不又在一起了么,没事的。”纪纹却是用力抱紧他,浑身似乎发抖:“阿明,我好怕,好怕我们真的会分开。”东方未明轻拍她的背部,道:“别怕,别怕,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才不会分开。”正要再说,突然两人从门外闯进来,一是兽王庄万庄主,一手将纪纹从自己身边拉开,纪纹连声呼叫,二人的手紧紧相握,但终拗不过万庄主力大;另一人却是曹夫人,只见她严厉的眼神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心中一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曹夫人拉起纪纹便走。东方未明连忙跟出门来,只见曹夫人和纪纹早已消失,只看到方稹拉着何秋娟的手苦苦哀求,何秋娟却不为所动,而一旁的大师兄谷月轩脸色憔悴、黯然神伤,东方未明奋力向谷外追去,可四下里哪有纪纹的丝毫影子?正自凄惶之时,突然听到山谷间回荡着一个声音:“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正是铁无双在高声吟唱,东方未明心中害怕,不由大声喊道:“蚊子,蚊子,你在哪里啊?”
这一喊震动四野,顿时也将自己叫醒过来,东方未明用手捂头,只觉额头上全是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回想梦境,心中害怕,突然屋外一声长嘶传来,却是纪纹的小红马在嘶叫,中间还夹杂着其他奇怪的声音,一时间竟听不清楚。心中奇怪,走出房间,才发现天色已然大亮,已是第二日早上,只见小红马仰头长嘶,空中一只猎鹰来回盘旋,不久缓缓落在小红马的头颈上,翅膀拍展几下,终于停住,和小红马大显亲热。东方未明心中好奇,突然间灵机一动:“是了,这定然是蚊子的猎鹰!”连忙走上前来,那猎鹰两只小眼瞅瞅东方未明,见身下的马儿又低嘶一声,似乎觉得这就是主人要它寻找的人,便张了下翅膀,一只脚向东方伸来。东方所料不假,这正是纪纹的猎鹰,只见它腿上绑着一张字条,连忙解开展读:“阿明,我想你,我想你,速来救我!”东方未明心中大是感动,暗道:“蚊子,我也想你,你等着我!”伸手抚mo猎鹰,只见那猎鹰傲然站立、雄壮无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由心中喜煞,纪纹的宝贝,就是不同凡响!
用过早饭,便向无瑕子等人告别。无瑕子、谷月轩都嘱咐了一些话,荆棘只是微笑,老胡却是送上一把菜刀。东方未明装束停当,跪别无瑕子。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上次来逍遥谷是迷糊中被谷月轩带来),至于成都究竟在哪里,他心里也没底(这才真正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虽然谷月轩已经告诉他如何行程,但心中仍然惴惴不已,绕过华山向西南而去,一路上驱马奔驰,刚开始一二日便如谷月轩所说的那般多走大道官道,捉摸不定便向路人打听。可慢慢东方未明发觉,每次路人指点的路径,总和猎鹰的飞翔方向相合,他头脑太笨,直到第三日早上方才想起,这猎鹰既是从成都而来,自然知道沿途的路径,想到这一点,不由大笑自嘲,随即又高兴无比,那猎鹰似乎也已知晓了他的心思,尽在空中带路。上有猎鹰,下有骏马,所走之路,虽多为小道,却也能迅疾奔驰,最初东方未明尚有些担心,怕被猎鹰“戏耍”,后来屡见小道之后便是官道,再和路人打听,所走之路竟也丝毫无错,便逐渐放下心来。这番一来,谷月轩原本所说要二十余日的行程,他竟然半月之内便已结束。
这日已是五月初三,只见猎鹰鸣叫长空,小红马欢腾不已,成都城已然在望。成都是中国的历史名城,早在西汉之时便成为中国五大都会之一,千载而下,人物辈出,既有中国知识分子心中最完美的偶像诸葛亮,也有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和杜甫;它又处于四川的重心,都江堰的建成和流惠,造就了四川的天府之国,成为一代又一代王朝奢望的栖居地,而成都,也成为巴蜀文化的集中地,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岁月。
这些却是东方未明所不知的,他赶路心切,驱马疾驰,不久便慢了下来,待进了城中,更是只能下马缓行,只见人头涌动、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处处繁华气象,竟与洛阳不相上下。东方未明依照老胡的吩咐,打听年府的下落,殊一询问,便有人争相回答,并说过两日的厨艺大赛,年老爷是当仁不让的评委,名气之大,可见一斑。直到了城西,才见到一所大院,牌匾上写着“年府”两个金字,东方未明报出来历,等待片刻,就被请了进去。
不出东方未明的意料,年老爷身广体胖,笑容可掬,年纪已过六旬,慈祥福态,他接过东方未明带来的菜刀,赞叹一番,便道:“无瑕子前辈近可来好?是否经常念及老夫的手艺?”他不是武林中人,当年却以厨艺折服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心中自然自豪无比,这时又再提起。东方未明微笑作答。二人闲聊一会,便听到外面院中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蓉妹,你为何不参加今年的厨艺大赛?依你的手艺,岂不是太可惜了么?是不是缺什么材料?我替你去找。”东方未明只觉这声音大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不由暗暗奇怪。只听一个女孩的声音嗔道:“你粗手粗脚的,能找到什么好材料?何况你现在不是很忙么,为何要来找我?我才不稀罕你陪!”
年老爷微笑道:“那是小女芙蓉,待会老夫给你引见。”东方未明点了点头,只听那粗豪的声音道:“蓉妹,对不起,我上次没带你去洛阳参加武林大会,实是怕你有危险,你知道,我们和天剑门势不两立,洛阳又是他们的地盘,我怕他们用诡计。”东方未明恍然大悟:“原来是夏侯非!怪不得这么熟悉。”只听年芙蓉“哼”了一声,又嗔道:“你和天剑门势不两立,和我有何关系?”夏侯非嘿嘿傻笑。年芙蓉声音柔和,道:“就知道傻笑,我这次不参加厨艺大赛了,一来爸爸是评委,二来我发现了一位厨艺比我厉害多的人,还是不要献丑了。”夏侯非讶道:“成都还有谁厨艺比你好?”年芙蓉笑道:“你就知道夸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道理你不懂么,到时就知道了!”夏侯非道:“不参加也好,等厨艺大赛一结束,我就带你去祭拜绝刀门的祖师,到时你看我怎么灭掉天剑门。”
二人走了进来,见有客人,便要退出,夏侯非却是突然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奇道:“你……怎么是你?”东方未明站起身来,拱手微笑道:“夏侯兄,你好!”说着又和年芙蓉见过。夏侯非害怕东方未明说出他曾败给西门峰之事(尤其是在年家面前),那可是他毕生的奇耻大辱,这些日子一直恨恨于心,决意要在即将到来的祖师祭典上一雪前耻,不敢再出言得罪,支吾了过去。年老爷将菜刀递给女儿,道:“这是你师兄为你准备的菜刀!”年芙蓉伸手接过,道:“师兄不来参加么?”年老爷摇了摇头,道:“唉,没想到,你们都没本事参加这厨艺大赛。”言中甚是失望。年芙蓉却只仔细打量东方未明,惹得夏侯非醋意横生。
东方未明见事完毕,便即询问兽王庄的所在。年老爷道:“兽王庄在成都东北,出城二里便是,你人生地不熟,便让老夫尽一尽地主之谊,这些日子便住在这里吧。”东方未明躬身允谢,见夏侯非神色更是不愉,也不理他,拜辞出了年府。
骑马出城向东北而去,一路上心中筹划,该如何与那万庄主分说,疾驰不久,便见一座山峰映入眼帘,山峰上建有一个大大的山庄,只见小红马一声欢嘶,撒腿狂奔,想来这是兽王庄无疑了。东方未明不由心跳加快,一路上林木渐多,不久便到了山脚,只见山庄门前左边一尊石刻的雄鹰雕像,雄鹰顾盼自雄、凛然生威,右边却是一张石弓,同样巨大无比,阳光之下,耀眼至极。
刚要下马,只听到“嗖”地一声,东方未明是打猎出身,顿知有箭来袭,立刻身子前倾,趴在马背之上,只见那一箭从耳边擦过,若不是自己动作稍稍快些,这一箭几乎就要了自己的性命,正欲大怒,左右又各有箭射来,迅疾无比,东方未明连忙坐正身子,运天功遍布腰间“带脉”,待双箭射到之时将腰一扭,双箭被柔和的内力一阻,从小腹和背后双双划过,已被东方未明抄在手里,这几下玩得出乎意料,精彩无比,旁边竟有人喝起彩来。
东方未明正欲他顾,只见前面竟又有五箭齐齐射来。“五箭同发”之术,东方未明只见纪纹施展过,而天下能有此箭术的,恐怕也只有面前这兽王庄了,顿知是兽王庄的人,也就不再生气,凝神戒备,待五箭到得面前,双手同时“为解漫天做雪飞”,内力激荡开去,五箭转为向上射去;正在此时,左右又各有三箭射来,东方未明再也不能端坐,双脚在马蹬上一点,身子凌空而起,那六箭便已射空。小红马见身处危境,待“主人”一腾空,立刻狂奔而去。
东方未明身子尚在半空,本以为已脱险境,刹那之间,竟有数十支箭向自己射来,东方未明心中一寒:“难道兽王庄要置我于死地?”情急之下,再也无法多想,将先前的五支弓箭也扣在手里,眼睛一闭,双手挥洒开去,只听“叮叮”之声不断,待睁开眼来,所有的弓箭都已经四散开去,自己身上竟丝毫没有中箭。
只听一人惊喜的声音连连叫道:“是漫天流星!漫天流星!”东方未明身子落地,这才想起刚才情急之下,使出的竟是棋叟前辈所传的“漫天流星”暗器功夫,没想到危及之下救了自己一命,不由暗暗感激纪纹,要不是她劳得棋叟前辈传授这门功夫,恐怕现在自己已变成了刺猬,心想以自己目前所学的武功,恐怕也只有“漫天流星”能够破解这四面八方所射来的箭了。原来“漫天流星”,本意便是暗器笼罩天际,敌人四面八方全是暗器、根本无可躲避,实在是最高明的暗器技艺,东方未明这次反其道而行之,仿佛是对外的“漫天流星”,手中弓箭发出,便犹如在身子周围搭建了一圈围墙,外面的弓箭自然伤不得他了。
但犹是如此,东方未明还是不自禁地面上变色,连忙向四周怒视,只见那呼叫“漫天流星”的人抢上几步,又停了下来,眼睛看向东方未明,面上又是吃惊,又是羡慕,神色变幻不定。东方未明却是认得他是唐门的唐冠南,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只见其他十余名少年分立四周,身上全是清一色的打扮,想来该是兽王庄的弟子。其中一个少年哼道:“东方未明,算你命大!”
东方未明闻声望去,只见那少年微微驼背,眉宇间煞气极重,似乎是和动物相处多了,举手投足都有些野气,当下抑制怒气,躬身道:“这位便是万凯万兄吧?”那少年正是万凯,他打量一下东方未明,道:“你小子有两下子,也不枉四丫头等你这么多天!”东方未明心想:“四丫头是谁?”脑子一转,才想到是纪纹,不由啼笑皆非,开口道:“万兄,请你通报一声,在下要拜见令尊。”
万凯嘿了一声,道:“老子没空,我爸爸也不会见什么魔教弟子!你还是快点滚吧!”他话音一落,一个粗豪的声音长笑道:“万兄说得不错,成都乃我武林正教之地,岂容魔教弟子猖獗!”东方未明转过身来,只见正是夏侯非驱马而来,不久便到得面前,喝道:“东方未明,你虽救过我一命,但有道是大丈夫为大节不计私情,你别怪我不客气了。”东方未明傲气发作,仰天长啸,众人只觉周围树叶微微作响,面上都不禁变色。东方未明啸声一顿,道:“姓夏侯的,你放心,我当初救你,并不是指望你报恩,你也不欠我什么,我且看你怎么不客气法!”夏侯非微微冷笑,右手握住刀柄,便要出招。
万凯突然道:“夏侯兄,这里是兽王庄,还是让我教训这小子。”夏侯非虽然“正气”当头,但他曾见识过东方未明的武功,自忖没有必胜把握,也就不再强争。万凯将手中弓箭丢给同门,道:“姓东方的,虽然四丫头拿你当宝贝,老子却不会客气,你是乖乖就擒,还是要老子亲自动手。”东方未明心想荆棘说得不错,这家伙果然嚣张无比,他本不愿一战,但这时也顾不得了,道:“在下领教高招便是!”
万凯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双臂一挥,一招“螳螂捕蝉”,向东方未明面上斫来。东方未明见他身形天生酷似螳螂,哼了一声,道:“螳螂拳?”万凯道:“怎么?四丫头教过你?”东方未明并不答言,化拳为掌,挡格还击。万凯后退两步,左臂轻舒,右手横拉,前胸露出,正是螳螂拳中的“欲擒故纵”,东方未明虽然没学过这招,却也看得出来,并不上当,一招“秋风萧瑟”,攻击他的侧腰。二人各展绝学,斗得难解难分。万凯的“螳螂拳”同样是从大自然仿生而来,只是相比五禽戏等同类武功,更显博大精深,自也厉害至极。东方未明首次见识此种武功,不敢贸然进攻,二人相互周旋,不久便拆了几十招,待得万凯“螳螂拳”使过一遍,东方未明哈哈一笑,道:“你看我的螳螂拳如何?”说完呼地一声,双手接连朝万凯面目斫去,正是“螳螂捕蝉”,万凯大吃一惊,心想四丫头真的教过他?再接几招,只觉东方未明螳螂拳熟练至极,有些地方似是而非,却更显精妙,不由暗暗咂舌,见他使出“欲擒故纵”,不由一笑,身子跃起,双臂一展,凌空击下,道:“让你尝尝什么叫‘黄雀在后’?”原来这一招正是破解“欲擒故纵”的绝招。东方未明见他身在半空,也是哈哈一笑,道:“那我也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欲擒故纵’!”身子原地拔起,双掌连拍,万凯双臂尚未合拢,胸前已被东方未明打中。只听两声:“不好”,几粒铁莲子挡住东方未明的攻势,正是唐冠南所发;而夏侯非的刀尖也已递了上来。
东方未明身子落地,神情睥睨,喝道:“三位一起上,在下接着便是!”万凯只觉胸前一阵剧痛,好在没有伤到内脏,不由脸色铁青,道:“姓东方的,你有种就打进我兽王庄,我们走!”说着一挥手,和门下弟子进庄去了,夏侯非和唐冠南相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东方未明怔在当地,心想:“我该不会真的打上去吧?那可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魔教弟子了。”不由有些后悔和万凯动手,现在连和气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正在束手无策之时,旁边林中闪出一个老年乞丐,浑身破破烂烂,最奇的是他身上还背着几层布袋,这可是以前未曾见到的,东方未明顿感好奇,心中暗数,布袋足有八层,只见那老丐看向自己,嘻嘻一笑,道:“这位少侠请了,少侠刚才那几手,当真玩得漂亮至极。”
自从被当初天剑门弟子“误称”为“少侠”,直到今日,东方未明才终于听到有人真心诚意称呼自己为“少侠”,不由大是兴奋,见这老年乞丐笑容可掬、神情滑稽,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躬身拜见,道:“晚辈东方未明,不知是丐帮哪位前辈降临?”他曾听萧遥说过,天下乞丐虽然随处可见,但只有身背布袋的才是真正的丐帮弟子,而身上的布袋越多,在帮中的职位和威望也便越高,这老年乞丐身披八袋,只比帮中长老少了一袋,想来至少该是各省的分舵舵主了。
那老丐面上虽然嬉笑,眼角却是仔细打量东方未明,讶道:“小兄弟便是上月武林大会上打败罗蛇君的东方未明?”东方未明心想武林中消息传得真快,自己的名声竟已不胫而走,不由暗暗得意。那老丐沉吟道:“这么说来,阁下是和玄冥子学过毒术了?怪不得啊怪不得。”东方未明心道:“什么怪不得?”
只见那老丐笑容一敛,正色道:“只是不知丐帮哪里得罪过东方公子,咱家倒要请教了。”东方未明见他神情突然严厉,心中奇怪,道:“前辈此话从何说来?在下和丐帮何曾有过瓜葛?倒是……”正要说下去,已被那老丐打断:“咱家告诉你,天下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阁下虽然武功高强,丐帮却也不惧,我们当面对证,不容你不认。”说着向一旁的树林走去,还不时回头望着东方未明,似乎怕他不跟来。东方未明虽然云里雾里,却也只好跟着。
二人进入林中,行了两三里地,东方未明渐觉隐隐有股恶臭传来,越向里走,那臭味愈是浓厚,到得后来,不由伸手捂鼻,实在难以忍受。那老丐却是丝毫不觉,待到得一处草木密集之处,方停了下来,伸手将草木一拨,道:“阁下请看!”说着瞪向东方未明,眼中既有悲伤,又有愤怒。
东方未明放眼望去,突然“啊”地一声,只觉喉头难受至极,几乎要呕吐出来,只见那是一具已然发黑腐烂的尸体,恶臭难当、恐怖至极。东方未明自小到大,何曾见过这等死人的情状?若非他已有内功暗自遏制,不然早就吐了出来。那老丐却是浑无感觉,缓缓道:“不知道梅兄弟哪里得罪了阁下,竟遭阁下如此毒手?”
东方未明心中一惊,顿知误会,顾不得难过,忙道:“前辈何以断定是在下所为?”那老丐冷声道:“天下有此剧毒又如此狠毒的,除了玄冥子,还会有谁?玄冥子那些毒物,瞒得了别人,咱家却是一清二楚。”东方未明心想:“莫非这人对我师父甚是熟悉?”抑制恶心,仔细看向那具尸体,方才看清那人身上遍布伤口,每处伤口均已发黑腐烂,他最初以为是尸体整个腐烂,其实只是各处伤口连了起来而已,死状之惨,可想而知。东方未明不忍再看,心下大是惴惴:“莫非真是师父到了成都?不然还会有何人对一个丐帮弟子下如此毒手?”
那老丐怒道:“阁下还有何话说?”东方未明摇了摇头,道:“前辈误会了,不知前辈是何日发现这位兄弟身遭毒手的?”那老丐恨恨道:“是三日之前。”东方未明道:“那就是了,在下近来日夜赶路,今日方到成都,又怎么可能于三日之前对这位兄弟下毒手?”那老丐面有惊讶之色,道:“你是今日方到成都?”东方未明道:“正是,此事有城里的食神年老爷可以作证。”那老丐面有迷惑之色,喃喃道:“奇怪,奇怪,那还会有谁?”东方未明任他思索,过了片刻,方道:“在下还有一点可以证明。”那老丐摆脱沉思,道:“少侠请说。”
东方未明见他又再称呼自己为少侠,知道他已然不再怀疑自己,便笑道:“在下和贵帮的萧遥是八拜之交,他的兄弟便是在下的兄弟,在下又怎么可能残害自己的兄弟?”那老丐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连声道:“你是萧遥的结拜兄弟?那可太好了,咱家不知,误会兄弟了,这里向兄弟赔不是了。”说完深深一揖。东方未明大惊,连忙跪倒还礼,连道:“前辈折煞晚辈了。”
那老丐扶起东方未明,道:“是咱家的不是,自该赔理。说来惭愧,咱家告诉你,我一发现梅兄弟的尸体,当时立马想到的,便是令师玄冥子。”东方未明也正作此想,这时却不敢提示于他,只笑道:“所以前辈一知道我是东方未明,就立刻怀疑我了?”那老丐哈哈一笑,道:“那也不尽然,咱家告诉你,你适才施展那手漫天流星之时,咱家就怀疑你了。”东方未明见他老是“咱家”、“咱家”的称呼自己,大觉有趣。那老丐突然伸头靠近道:“不过咱家告诉你,你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当真漂亮至极,咱家佩服。”随即正色道:“看梅兄弟的伤口,正是暗器之伤,因此咱家就留心了。”东方未明思忖道:“那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呢?”那老丐道:“说到暗器,咱家自然会想到唐门……”东方未明不由“啊”了一声,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唐门暗器,可是闻名天下的啊!”那老丐摇了摇头,道:“不是,咱家告诉你,唐门虽然暗器厉害,但他们从不用毒,武林中人素来鄙视善用暗器之辈,便是因为他们在暗器之上附了毒药,其实暗器同样是一门博大精深、光明正大的武学,只是被些阴毒小人败坏了罢了。”东方未明“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蜀中唐门身为武林大派,屹立江湖数百年,确实有些门道。”忖思道:“那又不是唐门,还会有谁?”
那老丐摇了摇头,道:“暂时还不知晓,不过咱家告诉你,此事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丐帮可不会任人欺负,嘿嘿。”东方未明见他这话中暗藏豪气,不由对丐帮大是佩服,心想丐帮能有此底气,帮主柯降龙定然是了不起的前辈人物,而看面前这人,也是深不可测,突然哑然失笑,道:“弟子还没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年乞丐不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这咱家却忘了,咱家告诉你,咱家姓李,双名三告。”东方未明微微好笑,心想:“怪不得你老喜欢说咱家告诉你,原来名字中便有告字,只是不知这三告,究竟是哪三件事?”
李三告哪里知道他正在开自己大号的玩笑?接着道:“你若看得起咱家,就称呼咱家一声兄弟。”也不等东方未明允可,便道:“兄弟,咱家活了六十余年,论武功,除了柯帮主,最佩服的便是你了,刚才兽王庄那些鬼弓箭,要是换了咱家,早就成了刺猬了,武林传说你胜了罗蛇君,咱家还大是不信,这番眼见为实,可是心服口服了。”东方未明连忙逊谢。
二人将那梅兄弟的尸身妥为埋葬,李三告捡起一块木板,信手一劈,那木板应声折断,随即右手食指在剩下的木板上横钩竖划,只见木屑纷纷飞散,竟是在上面刻起字来,不久便已刻好,用手一拍,那木板立刻钻入地中。东方未明见他这几下迅即无比,内功之深厚可见一斑,不由佩服至极,随即见到木板上刻着“丐帮梅兄弟之墓”,佩服顿时打折,心道:“你这‘书法’还不如我……”
二人回到成都,进了一家残破院子,这院子虽然残破,但规模还算宏伟,东方未明不意丐帮弟子竟也有如此安乐窝,不由好奇,李三告笑道:“这里便是丐帮成都分舵的议事堂,咱家召集了众位兄弟,这便向你引荐。”东方未明已知他便是成都分舵的舵主,此番召集众人,恐怕便是商讨梅兄弟被杀之事。正要走进屋中,只听到一声豪爽的长笑传出,东方未明和李三告二人相视惊喜,一个叫:“萧遥!”一个叫:“萧兄弟!”
刚要抢上,只见一个女孩从里面奔了出来,口中叫着:“阿明!阿明!是你么?”东方未明几乎要撞上她,连忙收住身形,定睛一看,也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阿丽?你怎么来成都了?”二人一般心思,都定在当地,惊喜地看着对方。东方未明见齐丽俏脸泛红,似乎还没从惊喜中回味过来,突然身后又冒出一个女孩,笑道:“嘻嘻,我也来成都了!”不是沈湘芸又是谁?
东方未明回过神来,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齐丽粉面红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湘芸笑道:“有人请我们来,当然就来玩了,不过呢,人家邀请的是丽姐,我可是顺便……”正要再说,已被齐丽捂住了嘴,二人嬉笑打闹起来。萧遥大笑迎出,兄弟相见,另有一番滋味。东方未明原本对成都觉得陌生,突然间多了这些兄弟姐妹,竟像是回到了洛阳。
众人进了屋内,只见屋中有十余名丐帮弟子席地而坐,年纪十六至六十不等,彼此相同的就是不大“爱洁”、豪气逼人。沈湘芸虽不是头次遇见,但还是微微皱眉。东方未明毫不在意,一一拜见。丐帮弟子消息灵通,见他便是武林大会大出风头的东方未明,又是萧遥的大哥,尽皆欣喜见过,言谈甚欢。
李三告向萧遥禀告了梅兄弟惨死之事,说到残忍之状,丐帮弟子尽皆睚眦俱裂,虽然齐丽沈湘芸在场,还是有几人大声骂了出来。萧遥却是面色沉静,缓声道:“李舵主以为呢?”李三告摇了摇头。萧遥思忖一下,道:“听说最近成都出现了天龙教弟子的踪迹?”李三告不由一惊,道:“有这事?”一个中年弟子接口道:“禀告舵主,近来的确有不少天龙教弟子在成都出现,莫非梅兄弟便是被他们所害?”随即又向萧遥道:“萧兄弟也发现了?”
萧遥点了点头,沉吟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无论是天龙教还是谁,梅兄弟的血仇都一定要报。”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李三浩等人大声附和。又闲聊一些江湖中事,天色渐晚方才散去。
东方未明和齐丽在院中闲逛,东方未明问道:“阿丽,你怎么来了成都?”齐丽微笑道:“绿姨说端午节成都有厨艺大赛,让我来见识见识,我就来了。你呢?怎么也来了?”东方未明扭捏道:“我来找蚊子。”齐丽心中微酸,面上却是毫无动静,只道:“她怎么了?”东方未明将纪纹之事说了一遍,随即头痛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蚊子定然是被他们软禁了起来……”
过了两日,便是端午节,众人打扮一新,齐丽、沈湘芸更是明艳照人,虽然成都素有“美女甲天下”之名,齐丽、沈湘芸仍是极为显眼。不久便到了一处广场,只见人声鼎沸,现场一片忙碌的场景。厨艺大赛五年一届,在成都源远流长,影响颇为广泛,因此当地人也都十分热衷,参与的、看热闹的比比皆是。只见广场上有一处高台,高台上还架起一台锅灶,阳光下颇为耀眼。
忙乱到了正午,才听到锣鼓齐鸣,丝竹高奏,众人慢慢静了下来。只见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人走上高台,四下打躬作揖,道:“各位乡亲,各位远来的朋友,小可姓张,这里欢迎大家了。”众人齐声欢呼。那张乡绅接着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也是大家翘首以待的厨艺大赛举办正日,在这里,小可先敬大家一杯。”
只见不少同样装束的人手端木盘,每个木盘上有放满倒满美酒的酒杯,分给众人。广场上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但却是人手一杯。东方未明连连点头,心想厨艺大赛的规模排场当真不可小视。萧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正色道:“早知我便把成都的丐帮弟子都带了来,多喝他们上万杯酒。”东方未明哈哈大笑。
不久那张乡绅便宣布厨艺大赛开始,东方未明见年老爷同十余人走上高台,坐在一边,自是担任评委的了,四下一看,却没有看到年芙蓉,虽已知她不参加此次厨艺大赛,但按说不可能连观看也不来。
台上开始报幕,第一个参加比赛的是东坡肉。高台上只有锅台,其余都是参赛之人自带,好在这些人对厨艺大赛早就心热已久,亟盼在此扬名立万,因此准备有素,不久广场上便四处飘香。萧遥素来贪吃,这时更是口水四溢,虽然齐丽就在一旁,也还是忍耐不住。齐丽看在眼里,面上微笑,柔声道:“你要想吃,我给你做便是,这东坡肉流传甚广,我自问做得还行。”萧遥大喜,连忙谢过。齐丽笑道:“你谢我作甚?要不是你……你们,我才不敢长途跋涉来成都,自也见识不到这厨艺大赛了。”萧遥尚未说话,沈湘芸插口笑道:“丽姐你也别谢,说不定是有人自愿做护花使者呢?”
只见台上那厨师大声道:“用浓火。”身下一人便猛送木炭。广场上香气更浓,众人愈加陶醉。过了半晌,那厨师拿出一个酒坛,揭去瓶盖,缓缓向锅中倒去,只看得齐丽连连点头,道:“东坡肉加以美酒,味道更加醇厚鲜美,这一点我只听说过,还没亲自验证,看来自是真的。”
不久那厨师兴奋叫了声:“好来!”随即盛了满满一大盘。齐丽放眼望去,先自评价起来:那东坡肉方方正正,刀功可见一斑;阳光下呈现紫红色,火候自也是十足十。浓香四散开来,饶是齐丽见多识广,也是忍不住泛起口水。众人大声叫好,声音震天。
众位评委相互推让,最终还是年老爷被推为主评。年老爷神色恭谨地看着放在面前的东坡肉,先赞了一句:“啧啧,东坡肉为大贤苏东坡所创,流传至今也至少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但历来东坡肉之色,却从未见有如此之纯正浓红者,苏厨师这番以旧出新,当真难得。”那姓苏的厨师面上惊喜,连连感激。年老爷动手叨起一块,闭目品尝,摇头晃脑,竟似如品诗一般,过了片刻,方才道:“好啊,妙啊,醉了醉了!”
众人听他说起“醉了”,都大是好奇,但知道他身为当今“食神”,所言自当不虚。只听年老爷接着道:“一来这东坡肉火候十足,入口不腻,不由肉醉,二来这所加美酒究竟是何种……嗯,这味道,杜康?汾酒?茅台?泸州老窖?还有……还有五粮液!”那苏厨师见他能从东坡肉散发的若无若无的气味便即判断出是这五种美酒,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能得先生妙评,晚辈毕生都已知足。”年老爷大是欣慰,道:“你这番创新也是前所未有的境界,老夫该佩服你才是。”其他评委也都品评一下,便进行接下去的比赛。
只见接下来的是宫保鸡丁、芙蓉鸡片、五香熏鱼等美食。齐丽越看越是眼界大开,这时相比之下,自己以前那些厨艺上的自得自满早就一扫而空,心想幸亏绿姨让自己来观看厨艺大赛,不然自己可就是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了。
只听一声锣响,报幕官道:“下面是麻辣豆腐!”众人纷纷议论:“麻辣豆腐是什么?没听说过。”只见台上走上三人。东方未明“呀”地一声,指着其中一个女孩道:“是她——年芙蓉!”但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中间那人身上,只见那人头戴斗篷面罩,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都不禁大是好奇,不知道这人为何这般,旁边一人却是个三旬出头的男子,面上挂满笑容,向评委以及台下众人作揖示意。
那三人开始忙碌起来,男子放上自带的铁锅,燃烧炭火。年芙蓉帮助另一人准备材料。东方未明心道:“年芙蓉说她遇到一个厨艺比她更高明的人,莫非就是这头戴面罩之人?为何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这麻辣豆腐乃是前所未有的美食,更是今天厨艺大赛的压轴之作,台下众人也就罢了,台上评委都看得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只见那头戴面罩之人拿起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菜刀翻飞。东方未明认得那把菜刀,知道是胡子叔叔送给年芙蓉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只见那人手起刀落,豆腐一块块的从他手中落到盘里,竟然丝毫不坏,只看得众人纷纷叫好。年芙蓉在一旁看着,也觉得与有荣焉,心中得意,手下却也不停,准备鸡汤、花椒、牛肉末、姜片、葱花、辣油、豆豉、酱油、精盐、黄酒、青蒜苗等等材料。
不久那人先将豆腐下锅,滚水煮沸,沥干水分,烧火男子将锅换下,再立一锅,先将牛肉末放入拌炒,待了一会,又将诸多材料放了下去,最后方放入豆腐和鸡汤。这时广场上既有浓香漂浮,又有麻辣之味游荡,成都之人最喜食麻辣,这时都大是沉醉,心中对这“麻辣豆腐”期待无比。
不久那“麻辣豆腐”便已出炉,年老爷等人都全然站起,神情恭谨地等待。那人双手端起,送到他们面前。众评委都呆呆地看着,只见那麻辣豆腐色泽鲜艳,宛如玉镶琥珀,有几个连连摇头,又是惊喜,又是黯然,似乎不相信人间竟有此美食佳艺。年老爷品尝一口,直觉嘴中麻、辣、香、酥、烫、嫩、鲜,一种前所未有的味道涌现出来,不由连连叫好。余人也都品尝,面上尽皆惊喜,有几个人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只听一个声音大声道:“你为何不敢摘下面罩?”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高台边上站着一人。东方未明等人立刻惊呼一声,只见那人正是曹萼华,原来她也到了成都。那姓张的乡绅还以为有人来捣乱,连忙叫人去将曹萼华拉下来。曹萼华却是丝毫不顾,仍是看向那戴面罩之人,道:“其实你是女人,你当我不知道么?”
众人顿时颇为好奇,心想做出麻辣豆腐这等美食的竟是一个女人?怪不得她戴上面罩,原来是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年芙蓉看向那男子,目中示意。那男子站出一步,躬身道:“姑娘请了,在下贱姓陈,这位正是内子,不知姑娘有何见教?”曹萼华道:“尊夫人厨艺笑傲当世,也算是女中英杰,隐藏其面也就罢了,难道就因为世俗成见,我们女子便连扬名的机会也被剥夺了么?”
东方未明等人相视一笑,终于知道曹萼华为何要出头,原来是脾气发作。东方未明见她脸上稍有疲惫,眉宇间也大是幽怨,知道她被谷月轩拒绝,心中定然不好受,想来是到成都散心,忖思:“华仔赶路倒也很快。”他哪里知道,曹萼华伤心欲绝,一路之上惟有狂奔排遣愁思,虽然走的是大道,但所用时日也差不多,都赶在端午节之前都了成都。
曹萼华心伤之下,于男女之别更是固执,她早就从动作手势看出那头戴面罩之人是个女子,因此出言说话,定要把“麻辣豆腐”记在她的头上,也就是女人的头上。
那头戴面罩之人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谢谢你了。”果然是温柔动人的嘤嘤之声。曹萼华道:“你既然谢我,那就摘下面罩,让我一睹庐山真面目。”那女子身子一颤,不由向后缩了一下。那陈姓的男子道:“内子容貌粗陋,烦请姑娘高抬贵……”曹萼华伸手一挥,道:“你也未必有何潇洒,怎么就敢大庭广众之下见人?”众人哄然大笑,都觉曹萼华较有意思。不少好事者也想看看做出麻辣豆腐的女人究竟是何容貌,也都跟着起哄,心想她声音如此动人,容貌定然不一般。
年芙蓉走到曹萼华身边,低声耳语几句。曹萼华听在耳里,大声道:“不成!陈夫人,你要知道,你虽为女子,就算容貌差一些,也不该害怕。不然你这麻辣豆腐以后可就叫陈麻辣豆腐了,后世之人,恐怕连你的姓氏都不知道了。”那陈夫人道:“我嫁夫随夫,也就是姓陈,后人怎么不知道?”曹萼华叹气道:“你这般想,就已经差了。前些日子,我以女子之身尚可参加少年英雄大会,你便是抛头露面参加这厨艺大赛,又有何不可?”陈夫人缓缓道:“这位姑娘,我很佩服你,你别……别强迫我。”曹萼华摇头道:“不行,我一定要看。”台下的人也跟着起哄,陈夫人双手拉住丈夫,他丈夫也甚是为难。
张乡绅和年老爷等人连忙商议,均感束手无策。突然台上一动,陈夫人缓缓拿下斗篷,手指一颤,方才揭下面罩,广场上突然间静了下来,只见那陈夫人面容姣好,只是眼角腮边长了几粒麻子,大显不称。众人沉寂过后,纷纷议论,均道:“那几粒麻子生的不是地方,可惜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还有人道:“声音这么好听,长得却是……”
曹萼华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突然间仰头长笑,道:“陈夫人,这麻辣豆腐是你亲手创制的吧?”陈夫人既已如此,也就不再回避,道:“正是!”声音依然娇柔动听。曹萼华大声道:“那好,本姑娘给你的麻辣豆腐重新起个名字好不好?”陈夫人道:“聆听姑娘高见!”曹萼华又仔细打量陈夫人一番,缓缓道:“便叫麻婆豆腐如何?既符合这美食的真义,也暗含你这开山鼻祖。”
陈夫人暗自念叨:“麻婆豆腐,麻婆豆腐……”突然间眼角微潮。她丈夫突然道:“好,就是麻婆豆腐,多谢姑娘赐名!”说着看向妻子,眼中饱含微笑。他既说好,余人自无异议。年老爷笑道:“好个麻婆豆腐,后世再提起这麻婆豆腐,自也不会忘记这段佳话。曹侄女,你真不简单!”曹萼华微微一笑,躬身道:“侄女参见年老伯。”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陈夫人大是欣慰,随即道:“还是叫陈麻婆豆腐吧,这里面也有我相公的功劳。”曹萼华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这时却也不好再行勉强。年老爷、张乡绅等人纷纷称赞麻婆豆腐。那陈相公道:“既然今日大家都在,在下也就宣布一事,在下打算在成都城北开个饭馆,定在下月初一开业,到时躬迎大家前来捧场,开业当日,我们免费邀请大家品尝麻婆豆腐。”众人哄然叫好。他话音一顿,又道:“今日厨艺大赛,我们还要感谢年小姐的帮忙,年小姐便是年老爷的千金!”说着向年芙蓉一指,只见广场一边有人叫好,声音异常高亢,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是一群浑身黑色的少年子弟,人人手上还拿着一把金刀,不是绝刀门弟子还是谁?当先一人正是夏侯非,原来是他带领同门弟子前来给心上人捧场。年芙蓉面上微红,不敢看向那里,只向众人举手示意。沈湘芸笑道:“这女孩看起来不错,她叫什么名字?”东方未明道:“她叫年芙蓉。”沈湘芸皱眉道:“年芙蓉?芙蓉?怎么这么难听?”萧遥笑道:“若是其它地方,这名字自然难听,但在成都就不同了。”沈湘芸道:“哪里不同?”萧遥道:“成都有个别称叫蓉城,也叫芙蓉之城,恐怕这才是她叫芙蓉的真意吧!”沈湘芸“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还好,还好她没叫年成都!”众人面露微笑。齐丽笑道:“我看她的年纪比你要大,下次见到她,你可要叫她芙蓉姐姐哦……”
众人走下台去,张乡绅道:“今日厨艺大赛群英荟萃、美食迭现,不知道还有没有美食名家想要参与,若是无人参与,可就由评委评出三甲了!”麻婆豆腐一结束,今日的厨艺大赛也便结束了,这些话不过是礼貌之语,哪里想到话音一落,一个豪爽的声音道:“有!”只见一个身影在人群之上连续纵跃,不久便到了台上,这些世俗之人何曾见过这等轻功,顿时惊诧无比,过了半晌,才有人叫好。
东方未明微微一笑,道:“莫非兄弟想展示他那叫化鸡?”原来上台之人正是萧遥。齐丽、沈湘芸顿时拍手叫好。那张乡绅微微意外,随即笑道:“欢迎欢迎,不知是否便是阁下参加比赛,阁下比赛的项目又是何种美食?”
萧遥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她!”说着手指一指,众人连忙顺势看去,不久广场上的目光便齐刷刷地集中到齐丽身上。齐丽顿时大吃一惊,道:“怎么是我?”
(注:麻婆豆腐实为清朝同治初年成都北郊万福桥饭铺陈春富之妻刘氏所创,因刘氏面部微麻,故称麻婆豆腐。至今成都仍有陈麻婆豆腐店,小说中唐人用宋事、宋人唱元曲、明人化清典,乃小说创作之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