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间,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是人间,那山山水水,神神仙仙都在人间。
也有人说,人间只是山下,是红尘,是一个个凡夫俗子,纷扰追逐人,求那功名利禄和一日三餐。
山上神仙清净客,不算人间。
洪少章的意思,显然就是第一种说法了,这种说法,峥听说过,但是从来不以为然。
峥皱了皱眉头,“你是说这山上也属于人间啰?”
洪少章道“我说,我看到的只有人间,譬如清流立国,没有其他的意思。”
峥哦了声,“这么说,是我想多了,你是怪我毁了城门,而且也不认为我能从那斩仙台上活下来,坏了你清流立国的大业?”
随后,峥有些嘲讽道“你这般的资质,根骨,好好修行,成就仙人不过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条仙人大道,还比不过一国功业,放着仙人不修,你立国做什么?”
“怪不得你看到的只有人间!”
峥跳下垛口,瞥了眼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公爷,转身望向城下。
“你知道,我看到的是哪吗?”
峥自问自答,“我看到的只有山上,准确说,只有山巅。”
“那座巅巅山的山巅!”
巅巅山,洪少章听说过一些,天下独夫望巅巅,那是独属于独夫的一座山头,山顶上有三把椅子。
天底下独夫的圣地,一位位独夫登山,不要说山顶,就是能爬到山腰的,都很稀罕。
峥抬起头,身躯挺拔,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骤然生发。
他笑声朗朗道“还不请斩仙台,更待何时?”
黑卒子依然是悄无声息,一片肃杀。
大军中央最前方,傅菊神色凝重,旁边的郑政同样皱眉不展,实在是看不懂清流城,这是唱的哪一出。
尤其是自毁城门,什么意思?
除此外,那位城头自称峥的仙人,似乎很是悠闲自在,只是瞥了眼黑卒子,再没有多看一眼。
最让郑政意外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催着请下斩仙台的仙人。
这是自信还是嚣张,或者说狂妄,对于山上事颇有了解的郑政,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在斩仙台上活下来。
面对唾手可得的清流城,郑政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司马傅菊,傅菊也正转过头,两人相视,都没有开口,都只是点点头。
既然有仙人扶国,照例,请斩仙台就是了。
下一刻,五万大军齐声呐喊,声震四野,“有仙人扶国,请斩之!”
“有仙人扶国,请斩之!”
“有仙人扶国,请斩之!”
一时间,风云色变,天穹之上,犹如忽然生出一口海眼,停歇不久的雷声,此时有隆隆炸响,一道道闪电粗如江河,仿佛撕裂天幕。
海眼周围,有云海急速转动,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邃,与此同时,雷霆如沸,就像一张蛛网,忽远忽近,似乎下一眼,雷霆就落在了地上。
闪电绵绵不绝,连天接地,如一条条狰狞巨龙。
这一方天地中,既阴沉又璀璨。
而后,忽然之间,归于寂静。
海眼之中,缓缓漂浮出一座白玉台,台上有铡刀。
这时,所有人抬着头,望向哪一座白玉台,就是清流城上空的五位大仙尊也不例外。
百座斩仙台,座座仙人骸。
一座座斩仙台,可都是以仙人尸骸,炼制而成。
长三尺三,高二尺二,宽一尺一,通体如羊脂色,白玉无瑕。
斩仙台还没有完全露出,铡刀刀柄那一部分还在海眼之中,不过,刀锋溢出的杀气,已经把海眼附近的云海,撕裂成条条如碎布。
峥一步迈出,踩踏虚空而上,双手负后,抬头看向那方白玉台,眼神炙热。
天穹之上,那个高傲的男子,停下脚步,慢慢打量即将完全出世的斩仙台。
听说一座斩仙台,便是一百位仙人尸骨,杀气神意皆被熬炼其中。
所以斩仙台的杀气才会那么重,神意才会那么足,能够自行诛仙,不杀无辜。
小桃树骑在福童脖子上,抱着师兄的脑袋瓜,眼珠子瞪得老圆,使劲瞅着天上的那座白玉台。
师兄也抬着头,和小桃树嘀咕,说那个天上的家伙,好像要和斩仙台打一架。
小桃树便问,他能不能打得赢。
福童撇撇嘴,告诉小桃树,应该说他能不能活得了。
小桃树正要问为什么,就看见昏沉沉的天空,突然大放光芒,斩仙台出来了。
骤然之间,有白虹如瀑。
福童目瞪口呆,迟钝道“小师弟,你知道那是啥不?”
小桃树张着嘴巴,有些失神,天上啥都看不见了,就看见那一道瀑布,横在上边。
那个男子好像被淹了。
福童又问了一遍,并且伸手拍了拍小桃树的屁股,小桃树这才回过神,“师兄,那是啥?”
福童神秘兮兮道“那是杀气!”
足足过了三息,天色如常,一切异象消失,这会都下午了,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天黑了。
天空上,那座斩仙台收敛光芒,静静飘浮,峥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身形有些狼狈。
小桃树低了低身子,眼睛还瞪着上边,悄悄问道“师兄,是不是不打了?”
福童也是悄悄道“慌啥,这还没开始呢。”
斩仙台缓缓转动,上面铡刀从凹槽之中,缓缓升起,一抹雪白刀光,迅速掠向峥。
只见峥双掌一拍,那抹刀光便如薄瓷片,在他掌中出现一道道裂纹,而后砰然一声,很细微的声音。
峥张开手,微微一倾,如蛛网遍布的刀光,顿时化为齑粉,簌簌消散。
似乎如此轻蔑举动,大大惹怒了斩仙台。
斩仙台剧烈震颤,而后一个猛然停顿,骤然飞扑,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出现一柄三百丈的铡刀法相,刀刃如银河,有星辰闪烁。
对着峥劈头砍下。
峥不退反进,没有理会铡刀法相,而是身形如箭矢,迎向那座实体的斩仙台,当先一拳打出,虚空炸裂,如巨石投湖,周遭气浪生出层层涟漪。
来势汹汹的斩仙台猛然一滞,嗡鸣大作。
峥同样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身形,此时,铡刀法相如影随形,兜头劈下,峥冷笑一声,不躲不避,反而脑袋一歪,送上了脖子。
铡刀法相,雪白刀刃上星辰颤抖,仿佛银河乱摇,突然止住下劈之势,一个猛然拔高,似乎蓄力一般,势大力沉,划出一个夸张弧度,猛然劈下。
峥冷眼旁观,双臂环胸,就那么看着铡刀法相从脖颈上一斩而过。
峥摸了摸脖子,有点凉。
一副法相而已,能如何,那把实体铡刀还差不多。
斩我?峥笑了,笑容灿烂,今日,便让天下人看看,斩仙台不过如此。
何谓强者,不欺弱小,有枷锁处破枷锁。
这就是强者。
峥以为,斩仙台就是那枷锁。
不是台斩他,而是他斩台。
峥一脚后跺,猛然前冲,斩仙台铡刀大开,白芒耀眼,铡刀脱离白玉底座,横掠而来。
峥双手握拳,如敲大鼓,猛然砸在刀刃之上,白芒迸溅。
铡刀翻飞,峥一双大手,莹莹如玉,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颤抖。
峥强压下一身如沸气血,愈发精神奕奕,爽朗大笑道“今日我来斩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