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那一声声“朔”字,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个“朔”字,是黑卒子的精气神,是这支铁骑的信仰。
是对太爷这位呕心沥血,创立黑卒子的老人的敬意和不忘。
是对未尝一败,最后一役葬送在山神之手,那位大司马的追念。
更是一个个大玄热血儿郎的铭志,前人未竟之功,他们来完成,他们要顶着这杆大纛,继续先人的事业,北伐,踏平声山,一雪国耻。
当然,还有家恨,为大司马讨一个公道。
一个“朔”凝聚了太多。
黄斗老祖和无病剑仙已经坐回方桌,只是对于老猴子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实在是老猴子太猖狂了,明目张胆,就要和张疯子,宰了他们俩。
而且,这还是三人之前秘密结盟的情况下,联手对付张疯子,还没动手,老猴子就要内讧。
老猴子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两边的老东西都摆着一张臭脸。
老猴子神色轻蔑,嗤笑道“至于吗?多大点事,你俩有本事,现在宰了我,我一句怨言都没有,谁叫咱技不如人呢,是吧?”
无病剑仙冷笑道“你是笑话我俩宰不了你?你就不怕,待会动起手来,我俩联手张疯子,宰了你?”
老猴子怪笑道“你会吗?你们俩,眼光不怎么样,肚量也不怎么样,春秋不就杀了你那么个宝贝徒儿吗,同步对敌,死了只能怪自己,还是那句话,技不如人,扯那些没用的淡干啥?”
“还有黄老狗,你说二十年前多好的一盘棋,竟然因为一个小屁孩动怒,啥都没捞到不说,还惹了一身臭。”
老猴子满脸得意,“你俩就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都想着宰了春秋呢,要宰了春秋,你俩不杀张疯子,行吗?不行,到最后,还不得我来帮你俩?”
老猴子转过头,看向另一桌的张疯子,笑道“张疯子,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
张疯子抬头望向天幕,随口道“我在想董狐怎么杀我,就凭一个小覆天阵,能困住我多久?”
老猴子也抬起头,一个环顾,便看到了四角角楼上的陈规,孟居荷,蔚道,萧金钿,轻笑道“这四个货,也就是能困你个一刻,不过,这不是还有老狗,病秧子吗,加上我,那个狐儿董,杀你应该不难。”
张疯子缓缓起身,随随便便一脚抬起,脚掌并没有落地,在地上三尺处,与地平行,另一脚随后伸出,依然没有落地,一脚更比一脚高,像是走在阶梯上。
张疯子就那么一脚一脚,慢慢登高,没有丝毫气机涟漪,就那么走在虚空中,从低处到高处,寻寻常常,平平淡淡。
似乎觉得够高了,张疯子这才停下脚步,放眼望去,整个清流城尽收眼底。
张疯子自言自语,有些伤感,“那么多年来,还没有仔细看过清流城,眼皮子底下的往往会被遗忘,等你想看了,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张疯子转头看向城中心,那里是清流公府,有一位老人,骨瘦如柴,须发皆白,穿一件单薄的灰白长袍,也站在空中,向这边望来。
一身宽大道袍的道童,望向那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位视线浑浊的老人,只是笑了笑。
老猴子,病秧子还有老狗,瞬间升空,这一刻,都看到了那位老人,老人又笑了笑。
老猴子骂咧咧道“他娘嘞,狐儿董可算是露头了。”
老猴子望向那边的老人,大声嚷嚷道“雷声够大了,就却一个引子了,你来还是我来,白龙老爷该醒了?”
引子,那是一首诗也是一道誓,叫做告衣誓。
这道誓,据说是三皇五帝老祖宗亲自写就,后来,每一次爵公爷临世,那条白龙将要睁眼的时候,都得听了这道誓,才肯加身,化作那件白龙袍。
噫!天地张耳兮,听我告誓!
兆亿黎民兮,为根为本
天上天下兮,有贼有盗
先圣无名兮,垂声于后
不得违令兮,不得违命
试看天下兮,我披白衣
浊浊清清兮,杀和诛
违命侯兮,无命。违令者,死。
山海捧爵位兮,帝皇在下矣!
兆民衣加身兮,兮,兮!
加身!!!
董丁没有回答,而是跪在空中,望向天穹,他在告誓。
这一刻,众人俱屏息静气,董丁厚重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就像在一座空荡荡的城中,格外响亮,余音袅袅。
“兆民衣加身兮,兮,兮!”
“加身!”
“加身”二字刚落,白昼霎时如黑夜,继而天空大放光明,雷声如在大地上,那声音恍如地裂山崩。
竟然有一颗颗星辰,突然闪烁,转眼间,夜空中,繁星点点。
天空繁星之上,渐渐两轮光明,渐远渐近,渐小渐大。东方太阳,西方太阴,日月在天,群星如裙。雷声终于撕破苍穹,一道如龙闪电,横劈而出,整座天下,十洲七海,处处可见。
夜空如波浪,群星摇曳,一道道金色闪电奔腾不息,雷霆如走兽,开始在天幕之上窜动奔走。整个天幕一时间金碧辉煌,如梦如幻。
而后,太阳太阴同时大放光芒,由天及地,煌煌如天柱,支天撑地。雷霆走兽,嘶鸣怒吼,绕柱奔走。更多雷霆喷涌而出,花鸟虫鱼,一一具现。
这一刻,天地众生,心神惶惶,在山,在水,在野,在泽,在土,在石,在穴,在洞,在陵,在巅,在谷,在海,在楼,在阁,在宫,在殿,无不举头,无不瞩目。
山下人只是惶惶以为人间大变故。
山上人心神震动,心潮澎湃,这一出大戏,真真正正开始了。
太阳太阴光芒大柱,东西遥遥相望,犹如天门,飞禽走兽俱是雷电化形,从天门中出,络绎不绝,最后,有两尾大鱼,其状如龙,巨尾拍打天柱,龙头狰狞吞吐,凶神恶煞。
两尾大鱼突然变色,雷电顿时如瀑布,天地瞬间黑暗。人间大恐怖,山上人亦大恐怖。以前诸次,从来没有雷电如墨的境况,更没有天地之间突然如坠地狱的传闻。
天地只有雷声隆隆,不见众生。
转瞬之间,乍放光明。雷电不再漆黑如墨,翻覆之中,浓稠如乳,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整个天幕,如同凝脂,光润照世界。
亦是隆隆雷声,愈发响彻天地,十洲七海共鸣,整座人间如在大鼓之中。
如是,乍黑乍暗,翻覆七次。
然后,双鱼交首,巨尾缚天柱,缓缓上升。最后,一尾捉太阳,一尾捉太阴。鱼首在天幕正中,如同门楣,金雷炸裂,龙鱼拱门。
但凡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无不匍匐在下,雷霆滚滚。
渐渐,雷声渐小,渐销,霎时间,天地如画布,栩栩如生,万籁俱寂。
骤然,一声龙吟,响彻天上天下。天幕之上,涟漪层层如波浪,隐隐可见天门,那道实质的天门,天上连接天下的大门。
众生大惊悚!
那一声龙吟,不是响在空中,不是响在地上,不是响在耳中,而是炸裂在心头之上。山上如山下,处处心头炸雷响。
或许,此刻,整座天下,唯一不受影响的应该就是那个小娃娃,小桃树。
这时候,城外大军如同死寂,人马仿如一副静止的墨画,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吵杂。
无论人还是马,都是仰头望天的姿势,目瞪口呆,格外诡异。
小桃树同样如此,身体僵硬,嘴巴微张,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一颗颗星星炸了,在雷霆洪流中,如一根发丝,杳然不可见。
两条巨尾龙鱼,缠绕日月,渐渐拔高,雷声始终轰轰隆隆,不见停歇。
天幕渐渐改变颜色,忽黑忽白,忽赤忽青,忽金忽紫,忽然湛蓝如水,山海倒影。
山海之中,渐渐有两点突出,渐渐粗大,渐渐伸长,乳白颜色,格外鲜明。
在那山海倒影之中,那两条白茫茫的巨大绳索,摇曳如天河,伸出天幕之外,搅动星河。
然后,天幕之上,山海之中,突然有一道鸿沟现形,在两天河之中,绛紫颜色,一如走兽嘴唇。渐渐显露,渐渐威猛,巨嘴吞山海。
而后,天幕之后,突然绽放两道光柱,照耀山河,光柱如日月,贯天贯地,煌煌烈烈。
这一刻,山上人,但凡知晓一些秘闻者,人人心头如镜光,蓦然明亮,白龙要醒了。
那一条白龙要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