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心思诡谲,暗布风云,死而复生的人却躺在天牢里睡大觉。
谢风华在做梦。
她梦见一面高墙,墙角露一个狗洞,狗洞里卡着一个男孩儿,正一脸戒备地瞪着她。
她蹲下身,问那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儿没回答。
她也不急,望了眼小巷的尽头,摇头晃脑道:“你是不是在逃命?若是不告诉我名字,我就让你逃不成。”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一脸桀骜。
那男孩儿低头思考了下,寒声道:“我叫赵沛。”
“好啦,我说到做到。”她一把将赵沛从狗洞里拉出来,这时小巷尽头追来一群恶汉,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粗棍子,她拉着他拔腿就跑,转过这条小巷,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拖着赵沛钻了进去。
车内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姐,一脸好奇地看着凭空钻进的二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平飞。
杜平飞尚显稚嫩的脸庞在梦里一闪而过,画面一转,转到了下雪天的驿站。
那驿站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她站在驿站的门口,仰头望着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冷得牙齿打颤。吱呀一声,二楼窗子忽然被人推开,露出杜平飞精致而明艳的新娘妆容。
“你输了!”杜平飞嘴唇动了动,送上这无声的挑衅。
她翻身上马,却被冲出来的丫鬟拦住。那丫鬟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谢风华,我要在你打下来的江山上,与我的夫君恩爱成双!
她策马而去,马鞭起落间,纸屑纷纷扬扬洒入了大雪之中。
一路往前,白雪皑皑,一望无垠。成亲的乐声渐渐不闻,战鼓声响彻耳畔。
她站在营帐前,迎着飘飘扬扬的大雪,对面前的年轻男子交代道:“此行凶险,你务必要格外小心。”
“老大,等我的好消息!等灭了那些西虏军,我就回来喝你煮的酒!”
年轻将领挺拔的身影被漫天风雪覆没,也掩埋了成堆的尸骨和蔓延的血水。她挥舞着长剑,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将士,睚眦欲裂。
一刹间,头痛欲裂!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自她脸上滚落下来,湿了一地的稻草。
忽然间,似乎有箫声遥遥传来。
清越,和缓,自长天尽头悠悠而来,像一只手抚过暗昧云雾,刹那间云破月开,沧海帆扬。起伏的心海,如被那手抚平,渐转宁静。
谢风华缓缓睁开双眼,聆听着此刻的天外之音,眸中的挣扎和痛苦逐渐退散。
她看着墙壁上方开着的小窗,神色里带了一丝茫然。
那属于年少三人的记忆,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我给你打下这片江山,将来你做皇帝了,要封我做大元帅!”
“好,一言为定。”
那一年,她十一岁,背井离乡远赴边关,只为年少时许下的一个诺言。
那一年,千里奔袭,看人送嫁迎娶,她独立于皑皑冰雪中,浸了一身满心的冰冷。
那转身之后,她彻底屏蔽了来自天京的消息,一日又一日地守在了荒凉之地。而那点儿女情思,也在刀光剑影、血海腥风中,被消磨得不见了痕迹。
不甘吗?
似乎也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小窗外的点点星光,枕着那一曲箫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牢头来送饭,她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元旻舟。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腿。
不想,他却瞬间黑了脸,瞪了她一眼,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还行。”谢风华避重就轻道,“今天有什么进展?”
元旻舟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昨日我进宫见了皇上,并为你求得了旨意。今天你不仅不用待在天牢里,还可以随我去查案。”
“嗯?这是什么道理?”谢风华对朝廷律例并不熟,更没听过这样的说法,“我可是戴罪之身,难道不该是避嫌?”
元旻舟连忙解释道:“这是本朝刑部的律例。不管是原告和被告,都有机会为自己举证,以此彰显朝廷律例的公正。”
谁说谁举证,这倒是挺好的。
她点点头,赞赏道:“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简直是天才。”
“多谢夸奖。”元旻舟满脸发光。
谢风华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法子该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聪明!”元旻舟眉一扬,无比骄傲,“这个时候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谢风华嘴角抽了抽,她可以收回刚才的夸奖吗?
元旻舟选择性地无视掉她那点抗议,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此事关系重大,就连身处后宫的杜皇后都在关注着……”
“等等,你说什么?”谢风华打断他,再一次确认,“你说杜皇后都知道此事?”
“对啊!”元旻舟疑惑地看着她,将昨日入宫遇见杜平飞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可是哪里不妥?”
当然不妥了!
既然杜平飞知道了此事,那她就不能走出这里半步了。
她改变主意了!
“我要留在天牢,哪儿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