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晨钟响过三遍,百官都已在未央宫正殿中聚集。
年关将至,偶有一两声“爆竹”响起,虽朝野上下气氛都肃穆得很,但多少也增添了些许喜庆之意。
“咦,公主殿下今朝为何穿得这般隆重?”侍女进门,看着一身鎏金凰袍的李曼诧异道。
她在宫中向来衣着随意朴素,只有在一些重大祭祀或者典礼上她才会穿得这么正式。
“我是大秦长公主,穿这身有何不妥吗?”她微笑着问了一句。
“自然是没有丝毫不妥当的地方。”侍女急忙低头答道。
“那就好。”李曼往门外走去。
身后的侍女微微愣了一下,心中颇是奇怪,总觉得今日的殿下跟往常不太一样。
在几位王子公主中,要数长公主最为温和,从没发过脾气,也极少出宫游玩。
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读那些诗书,偶尔也会学着寻常女儿家那般做些刺绣女红。
性情倒是有些寡淡,不争不抢的,也不过问任何事,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很少人会记得大秦除了那几个声名在外的王子之外,还有一位长公主。
她来到未央宫南侧,沿着青石台阶缓缓登上一座石坛。这里是星象台,也是九龙祖脉交汇之地。大秦王族的宗庙就在这里,里面供奉着历代皇帝的牌位。
她走进这座不算太大的庙堂中,仰望着供奉台上最高处的那个牌位,上面写着始皇大帝秦政。
再稍下,依次是秦氏七位皇帝的牌位。在这里供奉的所有皇帝,都姓秦。
若是父王驾崩了,他应该也会被供奉在这里,那么这里便多了一位李姓牌位,我来这里参拜也就合情合理。可现在,这上面全都是姓秦的,就让人有些为难了,她暗自想着。
“老先生,你说我算是真正的大秦长公主吗?”她站了半响,轻声问道。
她的内心一直很纠结,知道二十年前的秘辛,她的父亲把染血的王座从秦氏王座那里抢了过来。
每每想起,她都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本不应是大秦的长公主,只是鸠占鹊巢罢了。
“你,可以是。”身后一个抱着石盘的老者应道,他是大秦的星象师,在这里呆了很多年。
李曼闻言在原地立了一会,向着高台拜了三拜,而后恭敬地向那老者行了一礼,退出庙堂之外。
她沿着石阶快步走下,不多时便到了李瑶的寝宫。
“滚开,我不要吃。”还未行近,远远的就听到瓷器破碎和李瑶带着哭腔的哭闹声传出。
自变故发生后,武后就把她囚禁在此处,不得离开半步。
“赵公公,可否让我进去看一下?”李曼说道。
武后把她禁在此处,让心腹赵贤亲自看守,确保她不会再生出什么意外。
赵贤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
李曼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两个侍女颤栗着低头站在一旁,地上是破碎的瓷碗,汤汁洒了一地。
李瑶披散着头发趴在床上,不停地啜泣着,眼窝红肿,脸色枯黄,形容憔悴,短短几天就成了这般模样。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李瑶看见她走进来,已经哭干的泪水又重新滑落几滴,心中委屈之意更甚。
这个姐姐与自己并不怎样亲近。其实也不仅仅是她,另外几个王兄彼此之间少有往来,包括她的亲哥哥启王。
生在王室之中,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是她常常会觉得很孤单,没有什么可以说话解闷朋友,几位兄弟姐妹也是如陌生人一般,见了面也鲜有言语。
所以她渐渐的就很刁蛮任性,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会笑话你呢。”李曼走到她的床边柔声说道。
“把这些收拾了,重新取些膳食来。”她又吩咐道。
“你看你,快别哭了,赶紧吃些东西,别饿坏了身子。”李曼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眼角,怜惜地说道。
“曼姐姐,我真的没有杀他们。”李瑶看着一脸温和的她,终究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几日的情绪一并爆发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那些下人给我的酒,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他们。”她趴在李曼肩膀上,语无伦次地说着。
“姐姐知道不关你的事,是那些人的诡计。”李曼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我好害怕,昨夜里我听到有人说母后可能要把我送到齐国去,我好怕,我不想去齐国。”李瑶哭泣着说道,身子不住地颤抖,惊慌失措。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放心吧,姐姐不会让他们把你送去齐国的。”李曼把她搂紧,抱着她说道。
“你呀,就乖乖的吃完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太多。”
“真的吗?”李瑶愣愣地问了一句。
“当然啦,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曼微笑着说道。
“姐姐。”李瑶紧紧抱着她,平日里不怎么亲近的姐姐,此时却是让她觉得心安不少,不再那么恐慌。
“好啦,你在这里等着,姐姐这就去跟他们说。可别再哭鼻子了。”李曼帮她理了理头发,站起来说道。
她出了李瑶的寝宫,径直向着未央宫的正殿走去。
此时的正殿中,鸦雀无声,数百名官员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今的局势诸位已经知晓,当务之急是派出使臣持国书前往齐国,向齐王陈明利害,说服他息兵休战。”武后在高台帘后说道。
“武后娘娘,如今齐王正值悲痛关头,未必就肯听信我们使臣的一面之词,相信这是西凉阴谋所致呀。”有老成持重的臣子开口说道。
“对呀,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齐国王子公主是西凉所害吗?”另一臣子接着说道。
“哼,若不是西凉,难道是小公主的本意不成?”武后冷声说道,行事的人干脆利落,不留半点痕迹,她严刑拷打了李瑶身边的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听到武后带着寒意的话语,殿中再无一人敢接话。
“有无证据并非重点,齐王身为一国之君,必能明白与我大秦交战百害无一利,只会让西凉坐收渔翁之利。但他一时冲动,举兵与大秦宣战。如今想必他也冷静了不少,或生悔意。他知道战无益处,可若是就此退去,则声威大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上官君月立于百官之前,分析道。
“我大秦派出使臣送还两位王子和公主的遗体,并且适当的割地赔款,把东境一些贫瘠之地割让给齐国,以示诚意,给齐王台阶下来,齐军自退。”她继续说道。
“寸土寸金,我大秦岂能做出割地赔款这等屈辱之事?”有老臣当即高声反驳。
上官君月淡淡地扫了那人一眼,缓缓说道:“神州大地,四海八荒本皆应是我大秦国土。可如今分崩离析,被诸侯占据,成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国家,所为何故?”
“又是否让在场的诸位感到耻辱?”上官君月再问一句。
无人应答。
“就是因为我们大秦国力羸弱,不够强盛,无法荡清诸多乱臣贼子。以至于西凉和齐国举兵进逼,朝野上下恐慌。倘若我大秦国力强势,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将星如云。齐国王族死在了帝都,那又如何?齐王胆敢向我们宣战吗?”上官君月高声说道。
“弱就是弱,承认不够强大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在这种外敌环伺,内乱频生的时候,还有人把如今的大秦当成是三百年前那个一统天下的大秦。”上官君月厉声说道。
武后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她心中甚是宽慰,这个女子果然很不错,见识和气魄都足够超凡。
她不禁看了一眼站在左侧满脸不耐的李启,心中难免叹息,两人年纪不过相仿吧。
“须知两国交战,大秦势必陷入严重的危机,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恢复元气。割让一些贫瘠之地固然有损颜面,只是孰轻孰重,诸位心里也有数吧。”上官君月环视全场,朗声说道。
诸臣低头沉默着,无人反驳。
“就依上官首相所言,何人愿意出使齐国?”武后沉声问道。
百官原本就低着头,闻言后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且不说到了齐国,齐王会不会怒杀来使,光是这一路就凶险难测。谁都知道皇帝陛下已然病重,随时可能驾崩。
一旦驾崩将会引发大动乱,朝中诸多派系必定会找个借口与武后撕破脸皮。
明面上大家都在为大秦着想,可私底下有些人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只有天知道。
就算齐国真的和大秦打起来了又怎样?不过是死伤百十万士卒罢了,再去征召一些便是了,反正大秦有的是人。
国库吃紧,军饷不够又怎样?加些赋税便是了,反正那些屁民吃少一点穿少一点也不会死。会死?死了就死了吧,无伤大雅。
能站在大殿上的都是聪明人,其中利害早已想得清清楚楚。心里知道有很多大人物都希望两国打起来。这样就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逼迫武后下台。
是你和你的女儿为大秦惹来战祸。
明白了这些,哪里还有人敢主动请缨,全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底,省得让台上那婆娘看见,点了自己的名字派出去。
武后冷眼看着下方的诸臣,目光逐个逐个扫过,眼中寒意愈渐浓厚。
上官君月回身看了一眼那些低着头的臣子,这情形她早有预料,但终究是忍不住暗叹一声。
也只好自己亲自走一趟了。这些废物,即便是愿意去,多半也是到不了齐国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离开帝都,那些人会不会趁机对武后发难。
这种紧要关头,随时都可能发生巨大变故,不坐镇帝都,总是无法安心。
上官君月望着殿外,眸子仍是一片平静,宛若深潭。内心却颇是纠结,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帝都。可若是不去,战祸起时,又不知苦了多少大秦子民。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目光尽头处的殿外白玉桥上,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走近,步履沉稳而有节奏感,长袍飘飘,神情从容又带着些许不羁。
他被守卫拦住。
哼,傻比,以为这样子走路很帅气么?
上官君月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