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扬在旁冷冷说道:“哟。说客都派来了?”
他转头看向冯宛,见冯宛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说罢,他长袖一甩转身就走,“阿宛,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恩。”冯宛送出他后,回到帐中坐好。
不一会功夫,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穿着一品官员服装的赵俊,和冠冕华丽的内宫妃姬打扮的弗儿,在六个亲卫地带领下,出现在帐外。
这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婢仆。冯宛的目光瞟过这些婢仆,便转眸看向赵俊和弗儿。
此刻,这两人也在看向她。
这阵子,都城中议论得最多的,不是卫子扬,不是北鲜卑,而是冯宛这个妇人。有人说她足智多谋,有人说她是第二个吕后,也有人说她不过是被卫子扬推在风尖浪口上的,其幕后另有其人。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几个月地议论下来,冯宛已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便连赵俊和弗儿,也常在众人的议论中迷失,直觉得他们所说的冯宛,仿佛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
此次,再次相逢,二人都定定地向她打量着。
坐在军帐中,冯宛一袭简单的胡服。为了方便,她的头发像个少年一样简单地扎起,温婉的眉眼间,有着他们熟悉的笑容,只是那双眼神,似乎比记忆中的深邃了些。
这样的冯宛,比以前还没有派头,哪像众人所议论的那般?
赵俊定定地看着冯宛,他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对上这个妇人,他的心便会激荡着。
这阵子,陈雅在他面前也听话了许多,那几个避到出家的妾室,也被他迎了回来。在他恩宠她们时,陈雅虽吵吵闹闹,终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有时赵俊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从地老天荒便跟着他。似乎从有记忆起,他便是这样,在朝堂中,每个人都叫着他官人,却从不以职位称呼他,仿佛他根本就不配那个位置一样。便是太监宫婢,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轻视。回到家中,总是吵吵闹闹,要面对为了小事哭哭啼啼,今天你害了我,明天她又做了什么事的妻妾们。他已很久很久,都不记得舒心快意是什么滋味了。
本来,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冯宛的。可是现在看到她,他才陡然记起,他从来没有忘过她。曾经有那么几年,他过得快乐而舒畅,里里外外,从来没有什么烦恼的事。他需要做的,只是时不时地出去找找乐子,以及想着怎么钻营爬升。而那些日子里,他当时觉得一点也不重要的妻子,却是起着最关健的作用。
不,不止是忘不了。直到这几个月他才知道,她原来是那么绝顶聪明之人,她只要用心,蠢才也可捧成王者,她只要愿意,他的日子,还可以比记忆中的,更美好十倍,百倍。
要是,当初没有遇到陈雅,一切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想着想着,他的唇抿成一线,下领微微抬起,刻意地让自己刚刚才有资格穿上的,大红的一品相国服装突显出来。
站在一旁的弗儿,也如赵俊一样脸色变幻。不过她的脸被面纱挡着,那神色,谁也看不见。
沉默中,弗儿率先走出,她低下头,朝着冯宛盈盈一福,脆生生地唤道:“夫人,弗儿来看你了。”语气清软,似乎自己还是当初跟在冯宛前后的那个小婢女。
施完一礼后,弗儿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冯宛。盯了一阵后,她对上冯宛微笑的,雍容中透着遥远的眼神,慢慢地低下了头。
这时,冯宛瞟了一眼还处于失神状态下的赵俊,目光转向弗儿,她朝着身前的塌几一指,温声说道:“来者是客,弗姬请坐。”“多谢夫人。”
弗儿脚步轻提,优雅地走向塌,姿态曼妙地坐下。冯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时之间,只觉得有点熟悉,都没有发现,她在刻意地模仿自己的举动。
姿态端地坐在塌上,弗儿看向冯宛,见她面前的酒斟是空的,她轻声道:“夫人渴了吧?弗儿给你满上。”说罢,她持起酒壶,任酒水汩汩倒入冯宛的空斟中。
冯宛看着她,笑了笑后,她手一挥,命令道:“都退下吧”。
一声令下,帐中的亲卫同时应了一声是,躬身后退。
斟着酒的弗儿,这时才倒了半杯。她看了一眼安静退去的亲卫们,暗暗想道:果然一呼百诺。她在卫子扬军中的威望,真的很高。
就在这时,冯宛微笑着向她看来,温柔提醒,“酒溢出来了。”
“啊?”酒水果然溢出来了,弗儿连忙停止斟酒,口里则歉意地说道:“弗儿久不做此等事,都生疏了,夫人勿怪。”
冯宛淡淡说道:“弗姬客气了。”她目光瞟向赵俊身后的众婢仆。
弗儿看懂了她的眼色,她马上头一转,威严地喝道:“你们也退下吧。
她端起脸,姿态显得极为气派,这一声喝,也是中气十足。众婢仆听了,同时看向赵俊,等着他地揍示。
同样的事,到了自己这边却大不相同。弗儿自觉失了颜面,当下瞪了众婢仆一眼。
这时,赵俊清醒过来,他连忙说道:“你们就侯在帐外吧。”
众婢仆闻言,同时躬身行礼,缓缓退到了帐外。
赵俊提步,他走到冯宛的对面,在塌上坐下。坐好后,他不再看向冯宛,而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低头喝了起来。
这时,冯宛轻细的声音传来“弗姬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她总是这样,对上自己也罢,赵俊也罢,从来都不去花费心思周旋。所说的话,总是直白得开门见山。
弗儿垂下双眸,好一会,她才重新抬头。含着笑对上冯宛,弗儿轻声说道:“夫人,弗儿这次来是想劝夫人一句的。”
她声音一落,冯宛已失笑道:“果然是来当说客的?”
弗儿笑容一僵,她咬了咬唇,看向冯宛认真地说道:“夫人且想一想卫将军当了皇上你有什么好处?”
她坐直身子,言辞滔滔地对冯宛说道:“现在夫人一心相助卫将军,一心想让他享受尊荣。可是夫人你想过没有?你终是嫁过人的妇人难不成他还能娶你为后?罢了,便是他愿意娶你为后,那日后呢?当了皇帝的,比你还要年轻的新皇,天下无数的美人任取任求的日子,你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吗?这些美人中,有的是旧朝权贵的女儿,有的是新的权贵之女她们比你漂亮,比你有后台,比你更有父兄的支持。真不知到得那时,夫人你凭什么来争过这些美人凭什么来保住你的荣华富贵?再说,你于寒微时相助将军,不知参与了多少阴暗事。你就不怕以后当孤成寡的卫将军忌讳么?当年吕后一出后来的几百年中,宫闱死了多少有大才的女子前车之鉴,夫人没有听过么?”
弗儿越说越是激昂,她盯着冯宛又说道:“当年的陈平陈恭相都说,他阴谋太多,只怕后世子孙难得长久。他身为一个丈夫都是这样,夫人你呢?夫人你真的以为你能凭着现在一时的恩情,系住卫将军一世?真的以为你这样行事,能永远无恙,不被苍天报应?”
她说得起劲,冯宛也听得认真。当她声音一落,冯宛抿唇笑道:“弗儿好口才。那你说说,我当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弗儿精神大振,她挺了挺腰,直视着冯宛的双眼说道:“我家殿下说了,夫人如果愿意改变主意,他愿意郊仿春秋之事,划分南郡之地给夫人当封地。以后夫人在那里便是女王,夫人的子女,世袭永替,殿下还说,夫人在世,可以不缴税,不纳财帛。这般南面为王的乐趣,定然胜过给他人做嫁衣裳!”
说到这里,弗儿心里嘀咕起来:殿下执意以为夫人是个有野心的妇人,偏要我这样说。可夫人,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开始的时候,冯宛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听着听着,她是越来越吃惊。怔仲地看着弗儿,她差点失笑出声:划一块土地给她做女王么?这个十五殿下,倒是好想法。想自秦汉以来,这种事世间已经听不到了。真没有想到,这个十五殿下还能想出这样的招数。
她失笑了一阵,点了点头,认真地问道:“这便是你们来的目的?”
这么一问,弗儿的心又七上八下了,她咬唇点头,“是。”
冯宛再次点头,她提起酒壶,给弗儿的酒斟也给满上。一边斟着酒,冯宛一边问道:“弗儿,你恨我么?”
这话问得突然,弗儿一僵。
冯宛轻叹一声,微笑抬头,“赵家郎君,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我想与弗姬说说话。
赵俊也是一僵,他明明都穿上了一品相国服装,明明是这次来见的主使,可弗儿却喧宾夺主地径自开了口,现在,冯宛又对他的位高权重视而不见,还叫自己出去。
就在他脸色难看时,冯宛温柔地说道:“不过片刻而已,还请赵家郎君成全。”
迟疑了好一会,赵俊慢慢说道:“也罢。”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帐外。
赵俊一出帐蓬,冯宛便看向弗儿。她唇角含笑,看向弗儿的眼神复杂之极。盯了她一阵,冯宛轻声道:“有些事,我明明知道了答冇案。可是不向你问一问,总是难以心安。”说到这时,她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很无力。
弗儿见状,诧异地眨了眨眼,她不动声色地推开冯宛所倒的酒,小意清脆地问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呀?”
冯宛一笑,道:“没说么,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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