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
卫子扬拖着冯宛,急匆匆地来到后花园侧的客房里,一进去,他便急急一脚把房门踢紧,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冯宛。
他再次对上冯宛静静看来,温婉宁和的双眼。
这样的眼神,按道理应该让人舒服的,可卫子扬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不自在。
他盯着冯宛,凤眼微眯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此刻,晨光从纱窗处纷纷落落,洒在少年的墨发上,洒在他如玉的脸孔上,洒在他那难以言状的五官上,直有那么片刻,冯宛直觉得,眼前的少年,实不似人间人物。
她垂下双眸,想要说话,却不知怎么地咬住了唇,语气中更是带了一分说不出的低黯,“我有事。”
这样的语气,实在不是冯宛的习惯,她一说出,心下便是一惊,忖道:我这是怎么啦?
卫子扬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他伸出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那手慢慢游移,一不小心便落在她的背上。
也不等冯宛反应过来,放在她背心的手掌一用力,竟是把冯宛的身躯强行按入了怀中。
软玉温香一入怀,卫子扬的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他双手接着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头发上,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叫她们来……”刚解释到这里,他显然对自己有点气恼,硬生生的僵了半晌,又粗声粗气地说道:“阿宛,你,你现在可真好看。”
一句话落地,他的声音绵成了水,唇向下移,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又低低嘟嚷道:“我看了真欢喜。”
冯宛哪曾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拥抱过?她红着脸,目光游移的四下张望片刻,见这里是真清净,没有人注意便松了一口气。她瞪了他一眼,低低说道:“放开我。”
当然,与往时一样,她这一句话落地,他却搂得更紧了。
冯宛暗叹一声,低低说道:“今天大公主对我出手了!”
卫子扬一惊,他放开了她,低下头盯着,等着她说下去。
冯宛抬头看向他,倾诉道:“她和同伴守在府外,一看到我的马车,便找借口冲上来,也不询问,便与两个护卫同时出了手。幸好我早有准备,坐在那辆马车中的是三个婢女。若是我,定已被她毁了容去。”
她轻轻推开他,在房中踱起步来,慢慢说道:“四公主和亲之事一定,她便频频前来赵府,每次来了,都会到北院找我……依我看来,她定是早就想毁我的容,便是今日我不曾出门,她也会冲入北院,在我猝不及防之时下手。”
冯宛忖道:在大公主想来,她的计划只需要出其不意,只要最终能成功就够了。至于找什么借口,场合对不对,她不会在意。成功之后,陛下会不会责罚,还是卫子扬会不会报复,她也不那么放在心上。
因为,她是堂堂公主,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失去价值的妇人,去跟她较真儿。
冯宛继续说道:“这件事因我早有准备,陛下派来的两个宫婢,还有两个驻夫都看在眼里。当时,我便令他们入宫禀报此事。”
她昂起头,有点苦涩,也有点冷漠地说道:“我知道,对陛下来说,她毕竟是堂堂大公主,便是有打有罚,也不会伤筋动骨。”
冯宛转过头来看向卫子扬,徐徐说道:“子扬,我想暂住于你的府中,在你出征之前,行幕僚之事!”
这话实在实在太出乎卫子扬的意料,想冯宛是何等固执守礼的人?他真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亲口说出住到他的府第来!
一时之间,冯宛所倾诉的事情带来的愤怒,迅速地给压了下去。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冯宛,微张着嘴,只觉得无边的喜悦浮上心头,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冯宛说这话时,只是处于种种盘算,此刻对上他越发晶亮的凤眸,对上那凤眸中流荡的欢喜的光芒,脸孔不由腾地一红。
好一会,卫子扬才从激荡中清醒过来。他靡哑地说道:“你是想以这种方式向陛下控诉?”
冯宛垂眸,她依然红着脸,嘴里吐出的话,则清冷平和,“嗯,以大公主的性格,她一计不成必会又生一计,我防不胜防……再则,据我所想,陛下未必便没有毁了我来对付你的心思。你想,若是我真被大公主毁了,你发火了,陛下因你之怒而怒,把那个他并不疼爱的大公主给禁闭到冷宫。这种事不管传到哪里,世人必说,陛下爱才胜过爱女儿,陛下对你卫将军恩重如山。”她转眸看向卫子扬,轻轻叹道:“君臣恩义,千古不可移。真到了那时,你可如何自处?”
她的话没有说明,两世为人的她,自是知道卫子扬不是甘心屈于人下的人。她只是告诉卫子扬,陛下只需要用这么简单的一手,便可以把他自己,把陈朝置于道德至高点,便可以让卫子扬终其一生,被这种所谓的君恩,所谓的道义给束傅。他如果有什么野心,那忘恩负义的名号便会终身罩在他的头顶上。
这个世间,很多道德规矩,都是时移世易,然而,这君臣大义,却是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不管胡人晋人,都有讲究,都会被约束的。当然,也有那天生反骨,怎么也喂不熟的白眼狼,只是那种人就算得了江山,他治理天下时,失去了道德两字可利用,剩下的也只有强霸专横,杀得小儿止啼这一条最不长久最不好走的路。
冯宛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她静静想道:我来到这里,赵俊多多少少会被刺激到,而他能做的,莫过于紧紧抓住大公主。只要他弄大了大公主的肚子,大公主这个平妻,那是她做得也做,不做也得做!
到了那时,到了那时,一切都将不同!
就在这时,卫子扬低哑的声音传来,“不行!”
不行一一
他竟是说得这么干脆,这么冷漠。
冯宛腾地转过头去。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卫子扬的凤眼有点沉黯,他盯着冯宛,低低地问道:“阿宛,你没有想过嫁我么?”
冯宛呆了呆。
不等她开口,卫子扬负着双手,侧过头看着纱窗外,血色凤眼中微带涩意,说道:“你背着这个有夫之妇的名号,没有陛下允许,没有我相逼相求,这般不请自入地住入我的府第……阿宛,你是想一辈子当我的姬妾么?”
说到这时,卫子扬转过头来,沉沉地盯着她。
冯宛的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这阵子她寻思过许多,是没有想过一定会嫁他的。她都是一个许过人的妇人,早是不洁之身,她又长得不美。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是何等人物,将来,他翱翔天际时,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长相,又怎么配与他并肩而立?
她是想过,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在他的保护下,过着一个人的自由日子。可他对自己如
此着紧,最大的可能还是,在他对她有兴趣时,她当他的贴身姬妾,如丈夫一样随他左右。不参与后宅争斗,也不会有什么名份!到得老了,他成功了,也许她能请辞离去,归于田野中。
与赵俊那一世,已耗尽她所有的心血。冯宛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对一个男人如此付出。她想,她对卫子扬是喜欢的,有这份喜欢,其实就够了,这样,她与他在一起,她会欢喜,他有了后宫,她也只会淡淡而笑。他不在意时,她甩一甩衣袖,便能飘然离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一生。
在冯宛沉默时,卫子扬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良久良久,冯宛都没有抬起头来。
慢慢的,卫子杨的脸色越变越冷,慢慢的,他的眸光越来越沉,慢慢的,他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欢喜。
直过了许久许久,宽敞的堂房中,传来卫子扬冰冷的声音,“如你所愿!”
腾地一声,冯宛抬起头来。
卫子扬却不再看向她,他衣袖一甩,挺直着腰背,如仙鹤一般傲然离去,“明日我将向陛下上书,不管他允是不允,我都会后日上午迎你过来。记得到时换上男裳!”
话音一落,他人已跨出了房门。也不知是含怒还是什么,他右手重重一带,直让那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中,猛然摇晃起来。
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冯宛久久都没有抬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低着头,对着卫子扬离开的方向福了福,低低说道:“多谢你!”
这个男人,便是这般震怒中,也在为她着想,所以,他还是想向陛下上书,所以,他要求她着男袍入他的门。
他,实是不想她悄无声息的,像个姬妾一样,以一种卑贱的方式入这个府门啊!
不知为什么,冯宛的眼中有点涩,她侧过头去,让风吹去眼中的涩意。
两世了,不曾有人如此为她着想过的。
没出阁时,她的母亲总在病中,她所有的心力,都在保护母亲平安的生存下去。母亲死后,她的父亲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嫁给了赵俊,也总是她全心全意为他盘算。
很多年很多年了,没有人会关心,她生了病会不会痛,她被人欺辱时会不会害怕,她一夜夜无眠时,心中是不是有苦,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