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寓虽然年幼丧母,但好歹有老爹的疼爱,季川的苦楚,还真不是她能去感同身受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伙伴,熟悉的孤独,熟悉的嘲笑。
这样的压力之下,他居然还能长成这样温柔无害的样子,想必他的养父母和季成真的花了不少的心思。
“你…有没有想过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江寓小心翼翼地问道。
“亲生父母?从未。”季川说得很是坦然,“我连什么时候被丢弃都不知道,怎么会对亲生父母这种遥远得不可思议的人抱有任何期待呢?
是他们先抛弃的我,抛弃我就说明不想要我。至于原因,已经无法深究了。如果是因为我的病…小婴儿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傻子了吗?那个年龄段谁不是个傻子?如果是因为金钱压力而迫不得已把我送走,那为什么还要怀孕呢,难道是为了把我送给别人,等我长大之后再对他们感恩戴德承欢膝下养老送终?这是要坐享其成吧。
生育之恩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或许他们生下我本就是唯一的选择,迫于胚胎成型之后再堕胎对于母体本身的伤害。这样来看,到底是谁比较自私呢?
罔顾人伦是无耻的行径,张口闭口谈道德也是无耻的行为。
如果作为胚胎的我也有思想的话,那我宁愿一早就从产道口爬出去,摔他个一地血肉。”
江寓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她觉得季川的口吻有点阴寒,这似乎和他的人设有点不符。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现在的季川似乎和之前的季川不太一样了。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季川充满魅力。
深陷一样东西,特别是深陷一个人,那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玉石、古玩、字画、豪车,这些东西起码不会变,但人心变化无常,捉摸不定。
季川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温度传到她温热的手背上,“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冷血了?”
江寓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不会。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并不能因此就说你冷血。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并不是你出生就有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季川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不管做什么动作,都是该死的迷人。
禁欲的时候是绝对的清贵矜持,纵欲的时候是极致的情动艳丽。
是的,他明明那样清俊,江寓却觉得他艳丽。
那些书中形容翩翩白衣少年的清艳,大概就是季川这个样子。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饭粒吗?”江寓抬手抹了抹嘴角。
季川笑了笑,刹那间百花齐放,身后的一切物体都变得明亮起来,“江寓,你总是那么容易让我动容。”
…
下午她没有呆在别墅里,而是去了一间咖啡厅。
中午吃完饭后,她毫无预兆地接到了丁爽的电话,说她有一些问题要问她,关于那个帖子,她还有问题要和她讨论。
她征求了季川的同意,但她并没有告诉他对方是丁爽,而是说和一个女性朋友去喝下午茶。
虽然“最美女司机”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但是她不想让季川为她担心。
江寓赶到的时候,丁爽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抱歉,我开车来的,路上有些堵车。”江寓一眼就看到了丁爽身边黑色的公文包,和季成的那个有点像,只是她的更活泼一些,上面有一些花纹。
“没关系,我也才到了没多久。”丁爽拿起公文包,“江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李延的人吗?”
李延?
江寓摇摇头。
“那季川呢?”丁爽激动地问。
季川?
江寓拧着眉头,有点莫名,“怎么了?”
丁爽喝了一口红茶,叹了一口气,面色是少有的严肃,“‘最美女司机’那件事,我真的一直觉得挺抱歉的,原本只是我气不过那老头,想帮你出口恶气让大家知道你的善举,却没想到引来了黑子的口诛笔伐……”
江寓的表情有些松动,“都已经过去了。”
“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我就去找人查那个大耳朵兔兔了。我的朋友很多,亲戚中也不乏几个能帮上忙的,再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查后,发现那个大耳朵兔兔的真实姓名叫李延,他的每一次发帖都是在不同地方的。这种行为太可疑了,很明显他是故意黑你,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预谋的,换位置是为了掩护自己。
他是被人收买了才伪装成知情网友爆料。最最奇怪的是,在我拜托我表哥调查他的时候,发现有另一个人也在暗中调查他。”
江寓听得云里雾里,“你说另一个调查他的人是季川吗?”
“不,不是。我还没查出来是谁在调查他。季川,就是那个收买他的人。”丁爽说。
江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难看极了,连眉毛、睫毛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她一定是听错了,因为她的心被季川占有,才会这里听到他的名字。
“那个叫季川的人,才是幕后的操盘手。那个网友,那篇帖子,都是他一手操纵的。”丁爽说。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呢?”江寓难以置信地呢喃,她觉得头好晕,空气好稀薄,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江寓,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丁爽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资料,“你看,这里面是我调查的资料和证据!”
江寓颤抖着接过,翻开,她多希望自己不认识字,不然她不会看懂这些令他痛苦的文字了。
“你认识季川吗?你们到底有多大的仇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丁爽的声音像是雨点一样密集,她只听进去前几句,后面她说什么,她就根本停不到了。
她感觉自己大概是耳朵失聪了,咖啡店这么多喝下午茶的人,喧哗得很,她怎么什么都听不到呢?
是啊,他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扒开那些陈年的过往,为什么要置她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为什么要在她原本就狰狞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他不是喜欢了她十七年吗?
越来越多的疑问,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深呼吸,可是整个鼻腔里都是鼻涕泪水,她快要窒息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地回去的,中控的上方放了那份文件,已经被她拆成了一张一张零散的纸。
那纸的下面,还放了那张手绘地图。
这是她开车最不负责任的一次,对自己和别人都一样。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开车,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失魂落魄地插入钥匙,转动了几下都没有打开门,到底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呢?
她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些纸,白色的纸页上、黑色的字迹中还带着一滴滴水渍。
“江寓,你回来啦。”
她花了好久都没打开门,还是季川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才去开的。
他的语气很兴奋,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玩得开心吗?你看。”他指着桌上的黄玫瑰,“这是我刚刚从花店买来的。我可是徒步去的,热得我出了一身汗。
店主还说我买黄玫瑰不好,她说送黄玫瑰在日本是分手的意思,叫我送红玫瑰或是香槟玫瑰。不过我还是喜欢黄玫瑰,这个明亮的颜色太美了,像太阳一样,我买了好几个花盆,在桌上插了一束,在窗台上、飘窗上、茶几上都放上了一束。”
他还没察觉到江寓的异样,一个人讲得滔滔不绝,“据说黄玫瑰的花语是幸运与祝福,我在这里摆上了好多黄玫瑰,都是我送给你的祝福。博尔赫斯的诗里也有黄玫瑰,噢,对了,你看过博尔赫斯的诗吗?以后我给你读好不好?就当是睡前读物也好,真棒,就像是在哄小孩睡觉一样。”
江寓凄凄地看着桌上盛放的黄玫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黄玫瑰的花语,除了幸运与祝福,还有道歉。”
她的眼神重新回到季川的身上,眼眶湿润,像笼罩了一层雾,“季川,你是做了什么,才会和我道歉呢?”
季川一脸无辜,“江寓,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我好像没有什么要跟你道歉呀。”
“是吗。”江寓轻轻地回了一句,慢慢举起手中的纸张,一滴眼泪从她的左眼眶逃了出来,“李延,你认识吧?”
季川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的表情也没那么轻松了,“李延是谁?”
江寓含着泪嗤笑一声,“都这样了,你还要再装下去吗?行啊,既然这样,让我来告诉你。那个黑我辱骂我的帖子是大耳朵图图写的,他的真实姓名叫李延。他不过是个闲散的兼职工罢了,他是被人收买的,他手上所有关于我的资料,都是你给他的!”
“江寓,你听我解释!”季川变得慌乱起来,他上前捏住她的肩。
她用力挣脱开,“不要碰我!是你让我失去工作,是你举报了陈队,是你让我身败名裂,是你让我被挂在网络上遭人唾弃任人践踏!”
江寓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手中的资料被她狠狠地砸在季川的脸上,白色的纸张漫天飞舞,像是冬日里落下的大片雪花,她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季川,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