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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战栗第4部分阅读

    高纬度战栗 作者:

    高纬度战栗第4部分阅读

    交代那位女领班,为邵长水准备一顿精致的晚餐。屏风后头一张紫酱红色的硬木八仙桌,由一盏落地的宫灯幽幽地照亮着。不多会儿,菜肴都盛在一套五寸青花缠枝献寿餐具里,由那位女领班亲自送来。全都是很清淡爽口那一类的,比如百合西芹芙蓉鱼片清炖粟子孚仭礁氲鹊龋退约阂蝗嗽诘葡录偶诺叵碛谩8母芯酰路鸩皇撬谀嵌远鳎钦庖徽蓖耆璨怀錾拇笪葑樱谀叵赶傅亟雷潘糐p2〗吃罢晚饭,女领班在递上热毛巾把的同时,还随意地问了一声,要不要给他开个房间休息一下。她此问,肯定没别的含意,但邵长水却慌忙地谢绝了。他谢绝,除了“防患于未然”,这一刻也确实觉得自己不仅不需要什么休息,反倒想四处去走一走。几分钟后,他便沿着来时的那条路,把车慢慢开出了这个近似无人居住的别墅区。

    出了别墅区,再回过头来鉴识方位,就能很清楚地感觉出,这座“精英会所”或称之为“私人会所”也可跟那个咖啡吧一样,都坐落在那条著名的滨江大道上。不过,一个在大道的西头,一个在大道的东头而已。而那个咖啡吧离那条被当作国境线使用的大蒙江,直线距离只有百十来米。它身后还长着几十棵几十米高水桶般粗的加拿大黑叶杨,层层簇拥在一起,颇为壮观。大蒙江宽阔,绵长。冰封了一个冬天的它,这时正嘎嘎巴巴地开着江。对岸就是异国那广袤而神奇的土地。据说有史可证,对岸沿江那六十多万平方公里,曾是我们的国土,一百多年前才被强力割据过去。也就是说,一百多年前,这条宽阔的“界河”大蒙江,原只是咱中国的一条“内陆河”。

    一漫坡倾斜的河滩地里正弥漫着初春的泥泞,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挡不住的清新。耸立在江边码头上那些棕黑色的仓库已经非常陈旧了。偶尔驰过的老式公交车,孤单地行走在新添置的异形路灯和霓虹广告下,使这儿的寂静和空旷加进了一种深邃和寒冷前边已经说过,陶里根这边境小城,二十年来,尤其是近十年,几乎是每天每周每月都在发生让人瞠目结舌的变化。滨江大道,街心花园,四星级的国际友谊饭店,边贸一条街,各式各样的交易中心,旅行社,洗浴中心洗头房洗脚房练歌房餐厅宾馆几十年前的旧街道,一条也找不到了。甚至连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一间都找不见了。只在土地规划局对马路保留了一幢老楼。楼不高,两层而已,铸花的铁栅栏和黑漆的大铁门,土洋结合,中俄风格皆备,据说是这小城历史上惟一一个老字号酒厂老板留下的私产。

    据说当年这家酒厂酿制的高度烈性酒,曾受到界河对岸那些男人们的特别青睐。界河对岸那个城市,二十年来市容可说是基本没什么变化。新盖一个歌剧院,五年了,灰秃秃的水泥墙还被脚手架包围着哩,跟一条被馋猫舐过的死鱼似的,只剩个骨架,嶙嶙峋峋地耸立在寒风里。相比之下,陶里根真可谓是“突飞猛进”了。而这一切变化都是那位代省长顾立源在这儿担任市委书记和市长时发生的。那个阶段,他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雷厉风行,排除一切阻力,用了一切手段,撤换了几十个不听话,或工作不得力的下属,留下了一摊儿的确不容任何人忽视的“业绩”。他就是土生土长在这条界河边的。这儿的人,秋冬季节,习惯把外衣披在肩上。他也喜欢披着外衣。他个儿高,嗓门又大,人们常见他披一件黑呢大衣,拧着眉头,随便往那儿一站,特有一种气势,不出声也自生三分威。他在陶里根那会儿,上下都不称他“市长”和“书记”,只称他“老板”。而在他身边工作的那些助手,当面直呼他“老大”,背后也只加个姓,称“顾老大”,或者称“咱老大”。他上哪去,都是一辆英国的陆虎越野,后面再跟一二辆黑壳大奥迪。坐车,他习惯坐副驾驶座,即便坐奥迪,也喜欢坐在前边。别人告诉他,副驾驶座坐不得,一是危险:但凡出车祸,最容易受伤的就是坐在这位置上的人。

    再者,这是秘书警卫的座位,跟您首长的身份不相称。他拧起眉头,挥挥手说,啥秘书不秘书的你瞧不起秘书我跟你这么说吧,乡长,说穿了就是区长的秘书。区长,就是县长的秘书。县长,就是行署专员的秘书。将来有一天,我万一要能上省里干个啥,你们别以为就有多么了不得,那也是在给中央领导当秘书,当跑腿的,你以为咱们是啥呢传说中,他是一个特别会办事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特别热心替人办事的人。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处理得不错。事实上确也如此。所以,在他身上居然能发生这样的“怪事”:他当区长时,一些副县长县委副书记或一些委办局的主要头头会倒过来“求”他为他们到县长县委书记跟前去说合某些大事。而他当县长的时候,地委和行署的一些领导经常派他去省里为地区跑一些项目,跑一些额度外的资金。因为他跟一些省领导的关系的确比他们还要近。

    他这人还有一点好,不仅为领导办事热心,手下的人求他办事,他也一样热心。他还特别器重那种有能力会干事的人。当然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你得能为他所用。当年,那位祝副市长研究生毕业,为照顾家庭困难,无奈回到陶里根来当了个中学教员。那时候,陶里根还只是个县级市。那年月,别说研究生,就是大学本科生专科生,只要能去了中等以上的城市上学,绝少还愿意回县里来谋生的。听说有这么一个研究生回来了,他第二天就去看望了他。要知道他当时的身份无非也就是个机关小办事员,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为祝磊解决这困难那问题的。两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他被提起来当了县领导,迅速把祝磊提起来,坐到了学校副校长校长的领导岗位上;后来,也是通过他的举荐,祝磊才得以到省财经学院工作,重返省会城市这个人生大舞台,才一步步走上了省会城市市政府领导这么个重要岗位。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到底会产生什么矛盾以这位代省长的脾气个性和阅历,怎么会去“陷害”一个一直被自己器重亲手提拔起来,而且无论从行政级别还是行政职务上说,一直比自己都要低许多的人

    邵长水真是想不明白。

    邵长水把车停在离咖啡吧不远的界河边上,打量着这小城的夜景,看着在黝黑的江面上来回穿梭的气垫船上发出的灯光,听着从咖啡吧里传来的低微的美国乡村音乐,一边等着劳爷的来电,一边在心里这么翻腾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手机突然响了。邵长水赶紧拿起来接听,是劳爷打来的。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只听得劳爷从牙缝里嘶嘶地出气,短促而低粗地呻吟着,让他马上去见他。邵长水忙问,怎么了,您在哪儿呢劳爷说,你上医院来吧。赶紧。邵长水忙问,干吗去医院您怎么了劳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问话说道,你就赶紧吧。我出车祸了。我在地区人民医院急诊室哩。邵长水忙问,没什么要紧的吧我这就去。劳爷哼哼了两下说道,暂时还没死哩。以后,就难说了。你快来吧

    邵长水忙赶到急诊室,眼前的景况居然比他能想象到的要严重得多。出现在他眼前的劳爷,整个儿跟一个血人儿似的,已经打上吊针,输上氧气了。脸色青白得厉害。一条左腿肯定是撞断了,好像在离开车祸现场时,就被去抢救的医护人员用夹板绷带固定住了。那洁白的绷带也早已让渗漏出来的鲜血染透。但,主要的伤恐怕还不在那条腿上,而是在额头和胸部。由于胸腔内部什么地方已然破裂,这时,劳爷每一口急促的喘息,都会从他嘴角处迸出一丝丝带血的泡沫。即便在这时刻,他的一只手还紧捂着他那个黑色的真皮小手包,好像怕谁夺走它似的。让邵长水吃惊的是,到了这一刻,生性固执和要强的他还在跟那个主治大夫较着劲。主治大夫要立即把他送到手术室去做急救手术。他却固执地十分吃力地反复说着:“转院你给我转院我不在你这儿动手术”主治大夫好像跟劳爷挺熟。边境小城就那么点儿大,人与人之间,特别是有一定声望和地位的人,很容易熟识起来。他很严正地告诉劳爷:“劳经理,情况很危险。时间也有限如果不马上进行手术,我就不能为你保证什么了。”但劳爷还是坚持要转院,看到邵长水走进急诊室,他立即示意主治大夫,他要跟邵长水单独说一会儿话。

    “劳经理,您真的是不想要命了”主治大夫说罢,额头上渗出些冷汗珠子,但仍然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这时,劳爷已虚弱到极点。邵长水完全想不到,一个多小时前,还是那么自信强硬的一条汉子,仅仅间隔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已经连话都快说不动了。等急诊室的门在那位主治大夫身后关上以后,他闭上眼,让自己稍稍喘息了一下,才吃力地抬起一只手,示意邵长水挨近一些,听他说话。等邵长水弯下腰,贴近了他的时候,他说出的一句话,着实让邵长水吃了一大惊。他说:“救救救我救救我”

    邵长水一愣。不听大夫的处置,却要他来救他。什么意思“还是听大夫的话,赶紧去做手术吧。”他着急地劝道。

    “不能在这儿做手术明明白吗不不能”他想用力抓住邵长水的手,详细解释一下这个医院和这几位大夫的“背景情况”,但这时他已经完全没有那个力气了。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这个恳求是那么的急切,无奈。这一瞬间,他眼眶里甚至迸出了泪水。很绝望,很焦虑的一种泪水,而后用力抓过邵长水的手,抓起那根带血的绷带,在邵长水的手心里,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血字,“谋杀”。

    “是是是谋杀谋杀,不不是正正常的车祸明明白吗”他低声地喘息道。他含着眼泪,试图向邵长水说明真相,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了,只能又干干地咂咂嘴唇,再一次喘息着合上了眼睛。本想休息一会儿,攒点力气,再跟邵长水做一点什么交代的,这时听到诊室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透过门扇上那两块窄长的磨砂玻璃,可以隐隐绰绰地看到,又来了好几个人,聚集在急诊室的门外,好像马上就要闯进来似的。

    劳爷感觉到了外头的这个阵势,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再度示意邵长水靠近他,用罕见的毅力,从自己那个手包里掏出两样东西,塞进邵长水随身带着的那个手包,并示意邵长水赶快把手包的拉链拉起来。这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做任何动作了。那个带血的手包,也“啪嗒”一声,从他指缝间滑落了下来。邵长水刚要弯腰去捡,诊室的门被推开了。大夫院长和闻讯赶来的盛唐集团公司老总饶上都市交通管理局事故处理科的几位同志一大群人一起涌了进来。邵长水潜意识地警觉到,自己这时不能去碰劳爷的这个手包,不能在劳爷的手包上留下一点自己的指纹。为什么自己不能碰这个手包,为什么不能在它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纹。碰了它,留了指纹,又会怎么样所有这些问题,这时他还都说不清。只是多年的刑警生活和刑侦经验“融合”“转化”成本能里的某种东西,在提醒他,警告他:“别碰它,别在它身上留下你的任何痕迹。”他服从了这种发自本能的警告,一个激灵,一哆嗦,立即缩回了已经快要触碰到那手包的手,直起腰,向闯进门来的那一帮子人转过了身去。

    已经毫无自主力的劳爷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个带血的手包也被那一帮人中的一位捡拾起来,带走了。劳爷被推离这个诊室时,脸色灰白,神情却显得非常平静,似乎像是昏迷过去了,眼睛再也没睁开过。但邵长水却感觉到,劳爷此刻是清醒着的。他的眼皮在轻微地战栗,他左手的两个手指也在不住地抖动着。可以看得出,他是想努力睁开眼,张开嘴,想最后再跟邵长水说一点什么的。只是,他没有力气再睁开眼了,没有力气再说任何话了。

    一个多小时后,已经摘去手术手套和口罩的主刀大夫,很平静地走出手术室,对等候在门外的那些人说,很抱歉,因为伤势太重,送来得又太晚,劳经理没能抢救过来。“真没想到,他的生命力和生存欲望还那么强,血压心跳和脑电波完全消失后,他的呼吸还一直坚持了好几分钟。真是奇迹,完全是个奇迹。”

    四 一场春雨,是绵绵细雨

    离开医院后,邵长水马上回到那个小宾馆,匆匆办了退房手续,本想马上离开这个边境小城,当晚就赶回省城去。但是,车出了城,飞一般地跑了十来公里,却怎么也没法再往前走了。他浑身胀热,呼吸短促,手脚酸软,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看不清路况,也注意不到那些呼啸而过的大货车的状况。在通过一段破碎的路面时,他几乎没加任何处理,整个车被一个大坑颠飞了起来,脑袋猛地撞到车顶上,胸部也被方向盘重重地那么磕挤了一下。眼看失控后的车子斜刺着直向路边的水泥护栏冲去,他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惊慌中,本能地去点了两脚刹车,又往回打了半把方向。车几乎擦着那水泥护栏,又往前滑行了那么几十米,才慢慢停住了。

    脑袋嗡嗡地胀疼,胸口也隐隐闷疼。不知何时,车外淅淅沥沥下开了小雨。听着小雨均匀地打在挡风玻璃和车顶上的窸窣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浑身一直紧绷着的他,才慢慢有所松弛下来。借着大灯的强光,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前后左右的情况。发现路的左前方不远处有个出口,出口外连着一条并不太宽的砂石路。黑暗中看不清这条砂石路到底通向何处,但砂石路两旁各栽种着一排高大的杨树,在黑夜里,这些拥有粗大树身和巨大树冠的老树,把这条路掩蔽得很严密。他这时正需要一个比较清静而又确保自己不受干扰的地方,停了车,让自己认认真真地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好好评估一下。于是松了手刹,挂上一档,慢慢把车踅进那砂石路口,又往里走了二三十米,这才完全停了车,灭了灯,熄了火,松开安全带扣,长吐出一口气,往座椅上一靠,忍着头部的胀疼,对自己面临的局势,细细检点起来。

    首先他确定,自己在事发后,立即慌急慌忙地离开这小城,是非常不明智的。假如,劳爷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一定早就盯上了劳爷,因此一定也掌握了他邵长水的动态。甚至还可以做这样的推断,“凶手”决定今天对劳爷下手,很可能跟他俩今天的这个见面不无关系。跟最高人民法院的那个最新决定也有某种内在的关系“凶手”,或“凶手”背后的人,不希望劳爷把他近几个月来调查了解所得,交到邵长水手里,所以抢在他俩细谈前,下此“毒手”“灭口”。如果这个判断成立,事发后不久,他突然“失踪”,离开了这个小城,只能被这帮人认为,他已经从劳爷嘴里得到了什么情况,他们就会或明或暗地追踪过来,要纠缠他,控制他,甚至在必要时,也未尝不会对他下什么“毒手”,以图“灭口”。为此,现在他必须以一个平常人的平常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以便能让他们错以为,他从劳爷那儿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假如不是谋杀呢那自己更没必要这样“匆匆逃离”此地了。他更有那样的义务,留下来帮着把劳爷的后事料理好。

    总之,不管是谋杀,还是不是谋杀,保持平静,暂时留下,是惟一恰当的做法。留下,看一看,也许还能看出一些名堂来呢慌个啥嘛

    想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稳住自己的情绪,掏出手机,给小宾馆前台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就是刚才退房的客人,并亮明了自己省公安厅刑警的身份,是来此地办案的;并问,在我退房这段时间里,有人来打听过我吗听到前台服务员回答说没有,他稍稍松了口气,立即又关照道,因为工作需要,他得马上回来,还要住原来的那个房间,并请他们在电脑里删去刚才退房的记录。

    赶回那个小宾馆,他怕已经有人在监视这地方了,便没像先前似的,大大方方地从正前方进入小宾馆大门口的停车位,而是绕到后门,把车停到后院一个背静的角落里。他也没直接到前台去取房门钥匙,也没坐电梯上楼,而是走安全通道,爬楼上了自己住的那一层;到房间门口,才打电话让前台服务员把房门钥匙送到他手上。接过钥匙前,他掏出带有金属警徽牌牌儿的刑警证,让那个前台服务员看过,然后把他请到自己的房间里,告诉他,不管有谁来打听,都不能跟他们说,他刚才退过房。“这是破案的需要。千万别跟我二五眼了。啊”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那服务员忙点点头,问:“假如有人来找你,让见不让见”他说:“除了别透露我退过房,别的,该干吗还干吗。真有人来找我,你们得问明白来人的姓名和单位,先往我房间里打个电话通报一下。”

    送走服务员,他锁上房门,拉上窗帘,关掉大灯,只开一盏台灯,戴上手套,既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从手包里掏出劳爷塞进去的两件东西。一件是一个袖珍的小记事本儿,另一件是一把形状颇有点怪异的钥匙。这两件东西上,现在都沾着劳爷的血。袖珍的小记事本做得十分精致,仿羊皮的封面上,烙着凹凸不平的几个俄文字母“hepka”,页边都镀着金粉。扉页上还印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后来邵长水打听到,这种鱼是出产于俄国中部著名的勒拿河里的红鳟鱼,而“hepka”这几个字在俄文里,也就是“红鳟鱼”的意思。打开记事本,大部分的页面都是空白的。只有一头一尾,各有几页是写了字的。头上的几页,写的全是英文字母。邵长水懂一点英语,根据他掌握的那一点英语单词和英语拼写知识,他断定,这些英文字母完全是无序罗列在一起的。或者可以说是借用英文字母,劳爷自创设计的一种“密码语言”。

    记事本的最后几页上,倒是让人看得挺明白,那里抄写了一份五笔字型的字根表。看来,下海后,劳爷为了让自己适应新岗位的需要,学习在电脑上使用五笔输入法进行文字录入。五笔输入法,有它的优点,但它的难度恰恰就在初学时,必须熟记大量的字根符号。许多年轻人都怕学这“五笔”。相对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就更不是件简单的事了。看来,他学得也不轻松,把这些字根认真抄在记事本上,随身带着,以备随时查用,方便记忆。“唉,这个赶时髦的老头”邵长水轻轻地感叹道。而那把钥匙,方头,扁平,窄长,缺口部分全是一些大小不等的正方形。它指定不是常见的老式门上那种撞锁的钥匙,也不会是时兴的防盗门上的那种多棱形的钥匙。它会不会是劳爷自己在这小城里居住的那个单元房的门钥匙呢他是个敏感多疑,而戒备心又挺重的人,他有可能把自己房门上的锁换成某种新式的锁。

    但邵长水又想,假如是他房门上的钥匙,那应该是一把经常使用的钥匙,按常规,它应该和别的那些经常使用的钥匙串在一起,应该是一大串。“车祸”是突发的。他不可能事先就想好了要出事,事先就把这把钥匙从钥匙串上取下来,准备着交给邵长水。当时劳爷从手包里取出这把钥匙时,既没有那个可能,也确实不是从钥匙串上取下它的。这一点邵长水记得非常清楚,劳爷是一下就掏出它来的。也就是说,它在劳爷的手包里,一直是单独存放着的。或者说,由于它的特殊性,在车祸之前,劳爷就把它单独取下来,放在手包里了。那么它的特殊性在哪里呢它有可能是一把开启什么锁的钥匙呢劳爷在预感自己生命之源将不续时,居然把它和那几页“乱七八糟”的英文字母一起,当作“十万火急”“万分重要”的东西,留给那时那刻他认为惟一值得信赖的邵长水。他想干什么他想告诉他什么他想让他去找什么保存什么躲开什么

    这一连串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他为什么认为自己的死是“谋杀”

    邵长水仔细端详着那把钥匙。钥匙尾部的方孔上系着一块真皮做的钥匙坠。这是块椭圆形的皮子。皮子的边缘整齐地轧出一圈锯齿形的花纹。整块皮子跟一只压扁了的鸡蛋差不多大小。皮子的糙面上隐约可见用圆珠笔写着几个英文字母:“gwtyoag”。同样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字母组合。邵长水努力把它们分拆开来解释。假如只是“gw”,那是制导武器“guided on”的缩写。后头的“ty”则是英语中“总产量”total yield的缩写。如果再加上后面的几个字母,又没意义了。难道说,这把钥匙能开启某种制导武器的总产量的秘密这种解释不仅牵强附会,而且有点荒诞不稽。再分拆开来看,前头三个大写字母“gwt”再加一个字母“w”,则是那本著名的通俗小说飘或乱世佳人的原著名随风飘去gohe wind的英文缩写。但这里在“gwt”之后,并没有什么“w”,再加上后头的那五个“tyoag”字母,却同样读不出任何意义来。

    那么这七个字母排列在一起,到底说明什么

    解释这七个字母都这么费劲,那好几页的无序英文字母组合就更不知怎么去破解了。

    这老小子在跟人玩啥呢

    正在踌躇为难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边境小城夜雨的寂静中,那老式拨号电话机的铃声听起来特别惊心动魄,头皮都会为之一乍一麻。邵长水本能地跳起,忙拿手包把桌上那两件东西遮盖起来,这才折身去接电话。电话是前台服务员打来的。他告诉他,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询问,一个叫邵长水的旅客,是否退房走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邵长水忙问。

    “就按您吩咐的说的。我说,我帮你上电脑里查一下。然后,故意耽搁了一小会儿,再回他话,说您没退房。我没说错吧”

    “你没问打电话的这人,他是谁”

    “问了”

    “他怎么回答的”

    “那家伙贼凶,恶狠狠地拽了我一句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啥说完,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撂了。”

    “哦谢谢你了”

    放下电话,邵长水倒有些紧张起来。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不能那么太有把握地肯定,那场导致劳爷死亡的车祸,就是“谋杀”,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认定,这是一场谋杀。

    如果不是“谋杀”,不会有人特地打电话来追问他的去向的。无论是在省城,还是在这边境小城,除了李敏分等极少数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他邵长水来这儿找劳爷说事儿,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住在这个小宾馆里。甚至连李敏分都还不知道他住在这儿。在这小城里,他只跟劳爷一个人说过他这住处。他们打电话到这儿来查询他的下落和去向,只说明他们的确在严密监视劳爷一举一动,通过这个监视,同时也掌握了他邵长水的住处。就是这帮一直在严密监视劳爷的家伙,制造了这起“车祸”。劳爷预感到了这一点,也直觉到了这一点。

    这时,邵长水意识到,自己决定返回,的确是个“英明”决策。他马上回到医院,又去劳爷就职的那个盛唐公司,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询问这起“交通事故”的处理情况,询问劳爷遗体处理情况。然后又给李敏分打电话通报了这些情况。他告诉盛唐公司方面的人,省厅刑侦总队近期要举办一个侦查员培训班。他是来约请劳爷去讲课的。可惜啊,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第二天,劳爷的妻子女儿赶到这边境小城陶里根。省厅也派人来参与料理劳爷后事。邵长水便在连绵不断的细雨朦胧之中,悄悄地撤离了陶里根

    回到省城,同样的雨居然还在下着。一场细雨范围下得这么大,时间下得这么长,在这高纬度的北中国,还真不多见。在一般人看来,这应该是一场好雨。高纬度地区城市里的冬天,总是很脏。无数个取暖用的煤炉,伸出无数根锈迹斑斑的铁皮烟囱管,它们产出的粉尘和渣屑,会把雪都染黑。人们总是等待春雨来洗刷大地,还他们一个洁净的世界。但在邵长水看来,眼前这场雨,恰似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阴暗和湿冷。“救我救救我”他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劳爷这个哀告声在自己耳边反复响起,也无法阻止眼前一再出现劳爷要求转院治疗的情景。一再出现劳爷被推进手术室去的那一刻,脸上出现的那种完全绝望完全恐惧完全无奈的神情。他不明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特定情景,特定力量,会把一个如此干练老到的人逼成这样邵长水觉得,一个人只有在被没顶而来的巨大漩涡吞没的那一瞬间,才会出现这种完全绝望完全恐惧和完全无助无奈的神情。他确信,如果仅仅是肌体上的挫伤,即便是十分严重的挫伤,也不可能让劳爷这样的人产生这样一种“绝望”和“恐惧”。从警这么多年,劳某人肯定不是头一回受伤,更不是头一回遭遇车祸。虽然他妻子说他伤病时特爱哼哼,那也是在家里,在他妻子跟前。即便那样,也肯定不会无聊到“无助”和“恐惧”的地步,更不可能因此而发出“绝望”的哀鸣,说出“救救我”之类哀求的话。劳爷为人历来自信。但这一回却完全丢失了自信。他不愿死去。但这一刻,他却清清楚楚地挣扎在死的不可抗拒之中为此,他后悔自己所做的那一切了吗邵长水从他努力想睁开的眼皮上,从他哆嗦的嘴唇上,从他抽动的眉尖上,从他不甘心松开却又不得不松开的双手上,感觉到,有一种叫“后悔”的阴影已经逐渐地蒙蔽住了他的全身

    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居然能使劳爷这样一个人的心态最终发生如此巨大的“畸变”它深深震撼了邵长水,这是一种平生从未感受过的“震撼”。说起来,都有点像一个孩子突然瞧见自己最崇敬的父亲被人戴上了手铐,押上囚车那一瞬间所受到的震撼一样

    回省城的这一路上,邵长水把车开得十分小心。李敏分在电话里再三提醒他:“千万千万要给我注意安全。实在不行,你就把车撂在市局院子里,甭管它了,坐飞机回来。陶里根每天都有一个航班直飞省城,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机票还是好买的,折扣也打得挺厉害。你千万别给我省这钱”但,邵长水还是没坐飞机。不是舍不得那点机票钱,是不舍得把那辆七八成新的丰田越野留在市局院子里,请市局的同志暂为保管。他太知道基层县局市局那帮年轻小子的“德性”了。你要把一辆高档进口车交给他们保管,就等于委托一群“饿狼”保管一块“带血的新鲜五花肉”,还能有个好但“安全”的确是要注意的。来的时候,这一路,邵长水走了约八九小时。这回去,他整整走了十四五个小时。不只是遵照李敏分的“叮嘱”,放慢了行车速度,更重要的是他压根儿就没走原先的国道和高速。尤其是高速,通常情况下,每天几乎都会出几起车祸,撞几辆车,死个把人。如果有人存心要在高速上害你,出了事,还真让人整不明白真相。

    于是,在某些路段上,邵长水不仅不走高速和国道,甚至都不敢走省道,索性甩开大道,一头攮进广阔的原野之中走乡村小道,让你压根儿就摸不着他的行踪,找不见他的去向。傍黑时,你瞧着他拐进路边“姐妹花”小饭馆,点了大盘的“杀猪菜”“手撕肉”,要了当地用纯高粱蒸的六十二度白酒,边吃,还边跟那对二十啷当岁的“姐妹花”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似乎当晚铁定是要在小饭馆后院那用水泥预制板搭起来的“住宿部”住下了,或者还有可能跟那对“姐妹花”成就一番“好事”。但到明天早晨你再看,他早走了。肉吃了不少,酒基本没喝。等天黑透,餐厅旁的“卡拉ok厅”亮起红红绿绿的串儿灯,破旧的低音炮里不断传出让人忘乎一切的轰鸣声时,他悄悄上路了。摸黑慢慢开出一两里地,才开亮车灯,加大油门,一直到离省城还有一百来公里时,他才突然拐上高速,以一百四五十码的车速,飞一般直扑省城,直扑李敏分家。敲开李敏分家小院的门,一夜没睡的李敏分,焦急万分地问,怎么走那么长时间怎么把手机也关了你要急死人呢邵长水啥也不说,只是揉着酸涩疼痛的腰肢,一屁股坐倒在那只深棕色的磨砂皮小沙发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指着暖瓶和水杯,嘶哑着嗓门,说了一句:“先给我倒杯水,行不行”

    五 再次惊愕似乎就不是来自意外了

    汇报整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出乎邵长水意料的是,来听取他汇报的,除了李敏分,居然还有刑侦总队的总队长赵五六,政治部的副主任袁家良,还有厅办公室的现任主任董铁。就是这位年轻的董主任,上一回带人去陶里根向劳爷索取“破案日记”,碰了个软钉子回来。当然,这些领导都是冲着“劳爷之死”来的。在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邵长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让自己的汇报尽可能地保持一种必要的客观和冷静。但仍然不知怎么搞的,平时轻易不动感情的他,居然哽咽了好几回特别是说到劳爷临终前的那一幕情景,说到他拉着他的手,恳求他“救救他”的时候,邵长水几乎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但领导们的反应却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平静他完全能理解他们这时的“平静”。他们好像在事前已经从谁那儿领受了什么指示,统一过各自的态度和想法,不管邵长水在汇报中怎么强调事发当时是如何的紧急,整个事件可能隐衬着一个怎样严重的背景,又怎样形象地描述劳爷的绝望和无奈,这几位领导只是听,只是问,绝口不做任何分析性的议论,也不发表任何表态性的言论。

    也许受到领导们这种高度自控力的感染,一开始相当激愤的邵长水,后来也渐渐趋向了平静。

    “当地交管部门最后是明确做出了结论,这事故确实是由无任何加害意图的意外车祸造成的”赵总队长最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在听取汇报的全过程中一直没出过声。

    “是的。”邵长水平静地答道。

    “实际上,你还没来得及跟劳爷细谈,他就出事了。是吧”董主任要澄清的是这么一个疑问。

    “是的。”邵长水仍很平静地答道。

    “情况嘛,大致就这样了。辛苦你这一趟,够累的。好好休息一下。”袁副主任最后则由衷地向邵长水表示了组织的关怀。

    邵长水本想趁机催问一下自己工作安排的问题,转念一想,这时候谈自己的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然后,袁主任又特地关照邵长水,回到机关,轻易不要跟人谈论劳爷的事。当前,不少人都对这档子事“特别感兴趣”。但不同的人是“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关注这档子事的。因此,在上边对这档子事没有做出最后结论和处置前,要特别谨慎,以免干扰了上边的相关部署。邵长水立即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去随便乱说。待领导们走后,他又在李敏分那儿稍稍坐了会儿,喝了会儿闷茶,随即,也告辞起身了。

    走出那个被高大白杨树包围着的院落,雨已经不下了。发动了车以后,邵长水却又在驾驶座上呆坐许久。他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一时间却又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儿不得劲儿。一种莫名的遗憾,一种同样莫名的失落,一种由这遗憾和失落造成的歉疚,突然涌上已然疲惫不堪的心头。从警这么多年,他领受过无数次任务,出过无数次外差,但从没有一次像这一回这样让自己感到如此的失落和遗憾。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人精细而稳重因此有时还显得多少有一点优柔寡断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追问自己。

    是的,从陶

    高纬度战栗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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