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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近在咫尺的下巴,皱眉道:“你做什么?”
    樊霁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不及消失,头便低了下去。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亮被他的头一点点地遮住,直至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反感、难过、兴奋、高兴……所有感觉都归于无。全身上下只有嘴唇还有感觉,感觉着樊霁景一点一点地逼近,侵略,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
    樊霁景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花淮秀的呼吸畅顺了些,思绪慢慢回笼。
    “你……”他说了一个字,却是含在嘴巴里,比蚊鸣更轻。
    “饿吗?”樊霁景问道。
    “啊?”花淮秀呆呆地问。
    “我饿了。”樊霁景声音中隐约含着一层笑意。
    “哦。”又是一个字。
    “我加快脚步了。”语音刚落,樊霁景不等花淮秀反应过来,便施展轻功狂奔起来。
    风从前方呼啦啦地拍过来。
    花淮秀觉得左脸有些疼,头下意识地朝樊霁景的胸膛缩了缩。
    微乱的心跳传入耳朵。
    他一怔抬头。
    纵然只能从下往上看他的脸,花淮秀也能想象樊霁景此刻的面上必定毫无表情。
    但是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花淮秀将耳朵悄悄地贴近樊霁景心房的位置,唇角掀起,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镇客栈生意萧条,樊霁景要到两间上房。
    花淮秀闭着眼睛,佯作熟睡,任由他将自己抱入客房,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樊霁景做完着一系列事情之后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桌边,仿佛在等待什么。
    花淮秀心中一紧。他该不是在等他醒来吧?
    自从林中那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他的心情又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之前之所以不原谅樊霁景,其实并不是不原谅他的欺骗。他能理解他想要报仇的执着,也能理解他不得不利用的无奈。
    他真正心冷的是他的翻脸无情。
    毫无愧疚地肆意利用,在目的达成之后便一脚踢开。从头到尾,自己就好像是他手中一枚随时能够丢弃的棋子。
    ――在他明知自己对他的心意的情况下。
    但是……
    刚才的那一吻似乎又说明他并非无心?
    花淮秀有些沮丧。因为他感到他那颗因为千疮百孔而沉寂的心正在死灰复燃。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害怕自己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会在他的攻势下很快土崩瓦解。
    如果说上当一次是笨,那上当两次应该叫活该。
    ……
    可他为什么有种往活该上撞的冲动?
    花淮秀越想越郁闷!
    门被轻敲了两下,樊霁景起身开门。
    又进来一个人。
    花淮秀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客栈伙计正努力将一桶氤氲着热气的热水搬进房间。
    随后,樊霁景将伙计打发出门,自己也跟着出去,随手带上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还在装睡的花淮秀和一只盛着热水的木桶。
    花淮秀慢慢地坐起身。
    早在树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穴道被解开了。
    桶里不断冒出的热气分明是樊霁景的笑意。仿佛在说,别装了,起来洗个澡吧。
    花淮秀心有不甘。
    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尽在他的掌握。但是那热水散发出来的诱惑实在让人无法抵挡。
    “不能委屈自己。”他嘟囔着起身解衣,最终屈服于热水的魅力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标题上的未明……其实只是为了统一,和内容没太大关系的。orz
    真情未明(三)
    被追杀以来第一个安稳的热水澡,温热的水划过肌肤的滋味实在太过舒爽,花淮秀几乎有就此溺死在水中的冲动。
    门突然咿呀一声,从外朝里推开。
    花淮秀的身体顿时僵住,眼睛谨慎地看着门的方向。
    是刺客门的人?
    还是……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水中穿透出来。
    一只托着装满菜肴的托盘的手伸进来,紧接着是另一只托盘,最后才是樊霁景。
    “你,你怎么进来的?”花淮秀的舌头差点打结。
    樊霁景无辜地伸了伸脚,道:“推门。”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你……”花淮秀低头看了眼自己光裸的身体,血从脚底一直冲上头顶,羊脂般洁白的肌肤慢慢地透出一层淡粉色来。
    樊霁景放下托盘,将菜一道道地取出来,“表哥喜欢吃红烧肉还是白斩鸡?”
    “红烧肉。有吗?”花淮秀悄悄地伸出手,去取那条挂在旁边架子上的衣服。就算湿漉漉的穿上也比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强。
    樊霁景突然回头,“有。”
    花淮秀倏地缩回手。
    “白斩鸡和红烧肉都有。”樊霁景又转回头去。
    “……那还问什么?”花淮秀没好气道。
    “看哪盘放在你面前。”樊霁景放好菜,转身,将托盘搁在架子上,然后坐在桌边,刚好与他面对面。
    花淮秀捶了下木桶,“这是我的房间。”
    樊霁景点头,脸上露出一股久违的憨态,“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吃饭。”樊霁景边分筷子边答。
    “我不想吃,你拿走。”花淮秀撇开头,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
    樊霁景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还不走?”
    樊霁景叹气道:“我把另一间房退了。”
    “为什么?”花淮秀瞪着他。
    “因为我的钱不够吃饭。”樊霁景愧疚地看着他,“我所有的钱都花在找表哥的路上了。”
    找他的路上?
    他果真是来找他的?
    木桶里的温水好似穿过花淮秀的身体,流进他的心房。“为什么来找我?”
    “我说过了。”樊霁景垂眸,“我想你。”
    花淮秀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转过身去。”
    樊霁景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花淮秀挑眉,一脸你再装傻试试看的样子。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乖乖地背过身去。
    花淮秀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铜镜等光可鉴人之物后,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擦干身体。
    “表哥。”
    “嗯?”
    一套衣物从天而降。
    花淮秀伸手接住,转头便见樊霁景正无辜地看着他,“你!”
    “换套干净的衣服吧。”樊霁景光明正大地扫视完,继续转身。
    如果目光可以穿洞,他的背早已千疮百孔。
    花淮秀将衣服利落地穿完,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地提起筷子开吃。
    樊霁景默默地转身坐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之后,皱眉道:“表哥消瘦了。”
    花淮秀筷子顿了顿,“你哪里来的衣服?”他记得见到樊霁景时,身上并没有包袱。
    “刚才在成衣店买的。”他没说自己半夜推门进去的时候,差点把以为遭劫的成衣店老板吓晕过去,“下山太急,没来得及给表哥置办。”
    花淮秀道:“你知道我被追杀?”
    樊霁景叹道:“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花淮秀的思绪不可自抑地又歪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樊霁景快刀斩乱麻地阻止他的胡思乱想,“我来找表哥,只是因为我想表哥。”
    “是么?”那双秋泓般的眼眸中分明写着大大的不信。
    樊霁景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要想解冻也绝非朝夕之功,只好淡淡地扯开话题道:“表哥为什么不回花家?”
    “你觉得我回得去吗?”花淮秀瞪着他。除非答应那桩婚事,不然回去也只是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樊霁景低头不语。
    花淮秀眯起眼睛,“你现在是在劝我回去成亲?”
    “当然不是。”樊霁景抬头,坚定道,“就算表哥回去成亲,我也一定回去抢亲。”
    花淮秀抿唇,努力不让愉悦从嘴角漫溢出来。
    “我只是不想让表哥遇到危险。”明知刚才树林周围一定有辉煌门的高手在旁伺机救人,但是当他看到花淮秀遇险的刹那,心头恐慌依旧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不敢想象,在刺客门追杀花淮秀的过程中,辉煌门若是没有把握好分寸而失手……自己将会如何。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花淮秀低头,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嘴。
    可惜他看不到,他对面那人用何等温柔的眼波望着自己。
    “跟我回去吧。”樊霁景旧事重提。
    花淮秀这次倒没想像之前那么决绝地拒绝,而是反问道:“以什么身份?”
    “任何身份,”樊霁景在花淮秀发飙之前,很快接下去道,“只要表哥肯跟我回去,哪怕表哥要以九华派掌门的身份,我也愿意。”
    花淮秀抬眸,狐疑地看着他,“当真?”若说除了当初被无情地赶下山之外,他心头还有什么刺,那就是掌门之位。在樊霁景心目中,掌门之位似乎高于一切。他可以为掌门之位不择手段一次,自然也可以不择手段第二次,第三次……
    樊霁景放下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郑重道:“从今往后,只要你开口,我会竭尽我所能。”
    花淮秀心存犹疑。知道他的手段之后,他对他的信任便如黄河流水,一去不复返。“当初为何赶我下山?”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更多的另一面。”樊霁景也痛苦。若说花淮秀之前喜欢他是喜欢他的憨厚,那么他愿意将这个假象保留一辈子。若非花淮秀执意不肯离开九华派,他绝不会主动揭开面具。
    花淮秀挑眉道:“你想隐瞒我一辈子?”
    “如果可以。”樊霁景直认不讳。
    花淮秀默然。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为何不隐瞒他一辈子的。至少,他心中的樊霁景还是那个憨厚忠诚的老实人。那么就算被拒绝,自己受欺骗被利用的愤怒不会这么剧烈。
    “如果表哥希望,我可以做表哥心目中的樊霁景。”樊霁景说得认真。对他来说,那个憨厚的樊霁景已经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并不全然是假装。所以,就算日日如此,也绝非难事。
    花淮秀淡淡道:“我要一个虚假的躯壳何用。”
    樊霁景望着他,眸光黯然。
    “当真从此之后,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当真。”樊霁景精神一振道,“从今以后,我只听表哥一人号令!”
    “那么……”花淮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
    樊霁景眼巴巴地看着他。
    花淮秀缓缓道:“再去要一间房。”
    “……”樊霁景郁闷道,“可是我身上银两不够。”
    花淮秀摊手道:“想办法。”
    樊霁景望着他,见毫无转圜余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等等。”花淮秀在他身后道。
    樊霁景立刻回座,速度之快,比当初杀杀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淮秀道:“吃完再走。”
    樊霁景眼睛一亮。
    “等我吃完再走。”花淮秀咬着筷子,“总要有人收拾的。”
    “……”
    真情未明(四)
    即使铺了一层床垫,屋檐上的瓦片依然咯得慌。
    樊霁景双手枕在脑海,无声地望着夜空。
    屋檐下,花淮秀正在铺床,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不知是否受他心情感染,樊霁景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疏星淡淡,皓月无踪,却越发显得夜空浩瀚,无边无垠。
    樊霁景合上眼睛。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喜欢他的平静。
    清风送来轻浅的踩踏声。
    他睁开眼睛,无声站起,冷冷地看着那七个从客栈后面摸进来的鬼祟身影。
    刺客门或许没有血屠堂杀手武功高强,也没有蓝焰盟弟子会摄魂之术,但他们胜在坚持,无论死伤多少,只要未达目的,便决不罢休。
    似乎感觉到樊霁景的注视,杀手们很快散开,从七个不同的角度朝樊霁景冲去。
    樊霁景从腰上解下剑鞘。
    他的动作优雅而悠闲,但在杀手的眼中,却是刹那间的事。
    三个杀手猛然突前,将另外四个杀手掩藏在身后。
    剑花闪烁。
    如同烟花,点缀夜空。
    三个杀手只觉颈项一冷,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杀手被他们倒下的尸体阻了阻,很快侧身,伸脚踩上那块离自己最近的屋檐,借力继续向樊霁景冲去。
    但刀尖到时,目标却平地消失了。
    “打扰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淡然的喟叹融化在清风里,回荡在耳边。
    杀手们仓皇回头,却发现转得太用力,竟让自己的脑袋飞了起来,在失去意识之前的刹那,他们看到那个人正站在那四具依然矗立的身体后面微笑。
    窗户咿呀一声推开。
    花淮秀探出头来。
    樊霁景站在院子里,正用一把很大的扫帚扫着落叶。
    “你很闲?”花淮秀皱眉。
    无论谁半夜三更听到这么一把大扫帚在窗外扫来扫去,心情都不会太好。
    樊霁景抬起头,朝自己的双手呵了一口气道:“外头太冷,得动一动。”
    花淮秀挑眉,手指一指院落里那个孤零零的水缸道:“去把水打满。”
    樊霁景委屈道:“这水缸起码要来回十五趟才能打满。”
    花淮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岂非正合你意?”
    樊霁景还想再讨价还价,窗户却无情地关上了。
    他抬着头,依然以原先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窗上那被烛光映照的剪影慢慢模糊,然后投进一片黑暗当中。
    被落叶掩盖的血慢慢淌了出来。
    樊霁景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下次杀人,应该考虑换了个更干净点的方式。
    风刮过,落叶飞卷。好几片落在了水缸边,好似在提醒今夜的任务。
    樊霁景无奈地走过去,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窥视之后,才弯腰举起水缸,单足轻点,一个跳跃便消失在院墙外。
    翌日午后。
    花淮秀神清气爽地从楼上走下来。
    紧张多日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那便松散得一发不可收拾。若非腹空难捱,花淮秀几乎可以连睡到明天早上。
    这个时间正是整个客栈最空闲的时间。
    伙计和掌柜都歪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空荡荡的一楼大堂,只有樊霁景一个人趴在一张靠街道的桌边打盹。
    大约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惺忪的眼睛对上花淮秀,瞬间清明起来。
    花淮秀径自走到他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喏,叫菜。”
    樊霁景直起身,哀怨道:“我一夜未眠。”
    花淮秀随口道:“以前的樊霁景可不会这么说。”
    樊霁景表情顿时一变,憨厚地笑道:“表哥,你想吃什么。”
    花淮秀心底一颤。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生意场上多的是这种人。但大家有多少伎俩,什么时候会翻脸,什么时候会贴脸,彼此都是清楚的。从来没有人如樊霁景这样,想变就变,毫无缘由,又毫无迹象可循。
    樊霁景见他表情冷下来,连忙收起笑容道:“表哥?”
    “你受了很多苦。”花淮秀缓缓道。
    这次轮到樊霁景心下一颤,“表哥何出此言?”
    “没什么。感慨罢了。”花淮秀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今日的樊霁景都是因为当年种种的因所铸成,所以他并没有错。如果说错,错的是步楼廉。所以,自己本不该怪他。因为在他最痛苦最害怕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罢了。
    樊霁景何等聪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很多事情并非只字片语便可开解,尤其是人与人的相处。一旦破裂成缝,要修补便千年万年。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等到花淮秀重新适应他,相信他。这或许要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但只要人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信心和希望。
    “我去叫菜。”他拿起桌上的银子,匆匆朝柜台走去。
    花淮秀松了口气。昨夜听到樊霁景的表白,不是不感动的。但短暂的感动过后,却是那条通往未来让人望而生畏的漫漫长路。樊霁景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是片面之词,一如当初他看到的也只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飞蛾扑火只能燃烧一次生命。不知有没有飞蛾从火中逃生之后患上了畏火之症?
    樊霁景点好菜,提着一壶茶微笑着走回来道:“有你喜欢吃的虾。”
    花淮秀看他殷勤地倒好茶水,低头嗅了嗅,“过夜的。”
    樊霁景反射性地站起,“我去换?”
    “不必了。”花淮秀突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喝过夜茶水。从被追杀以来的半个月,他走的都是偏僻小路,所以什么样的茶水都经历过。不知为何今天又介意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樊霁景,憨厚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都可以凭他单手支撑。或者,在他身边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安逸?
    “掌柜的呢?”几个官差从外头进来,严肃的表情让昏昏欲睡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一惊。
    “什么事?”掌柜肥胖的身躯拼命从柜台后面挤出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昨晚出了几桩命案,你们知道吗?”为首的官差先冷厉地瞪了他们一眼,目光随即瞟向坐在一旁安静喝茶的花淮秀和樊霁景。
    “这,这没听说啊。”掌柜回头看了眼伙计,伙计也是一脸茫然。
    他们镇是小镇,一年到头出殡的次数都不多,何况是命案。
    官差道:“但有人说见过你们后院里的落叶有血迹。”
    “啊?”掌柜一听慌了神,官差的口吻似乎在暗指他们有凶嫌,“我们开的是客栈,平时杀个鸡啊鸭啊的就是在后院,血渍来不及清理也是有的。官老爷明鉴,杀人这种事,我们是万万不敢做的。”
    官差来这里其实也是例行公事。小镇鲜少出命案就意味着他们查案的经验极端匮乏,要像神捕那样抽丝剥茧、察言观色、顺藤摸瓜却是不能。“你们客栈里还住着谁?”
    掌柜道:“还有一个伙计,一个掌勺。”
    官差兀自盯着花淮秀和樊霁景。
    掌柜很快意会道:“客人只有两拨。一拨一大早就退房了,另外就是这两位了。”
    一直低头装没听到的樊霁景和花淮秀终于转过头来。
    由于花淮秀背对着门的方向,所以直到他转头,官差才看清他的容貌,几双眼睛齐齐瞪大。
    樊霁景谦恭地站起来,含笑道:“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指教?”
    为首的捕快缓缓回神,脸上不免有些不自在,口气也不如刚进门时那般张扬,干咳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
    “去洛阳访友的夫妻,不巧路过此地。”樊霁景有条不紊地抛出让众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真情未明(五)
    花淮秀在脚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樊霁景面色不改。
    “夫妻?”捕快们惊愕地望着花淮秀。虽然他很俊秀没错,但如果变成妇人打扮……
    好像也很不错。
    花淮秀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去。
    捕快以为他害羞,毕竟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确不妥,倒没有多想。“既是夫妻,为何做如此打扮?”他狐疑地扫过二人背影。该不会夫妻是假,私奔是真吧?
    樊霁景轻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捕快想起花淮秀的容貌,都暗自感慨男装尚且如此,若换了女装不知会如何惊艳。想及此,他们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艳羡之色。
    捕快道:“既是如此,在家中操持家务岂不更好,为何出来抛头露面?”
    樊霁景苦笑道:“我不在家中,如何能放心?”
    捕快转念一想,倒也是。若他们有这样的妻子也绝不会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家中的。这样一想,心中的艳羡去了几分,对樊霁景反倒生出几分同情。这种艳福偶尔享享还可,真纠缠一辈子也是件麻烦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皆然。
    “你们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捕快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命案上。
    樊霁景佯作思索,半晌才道:“不曾有什么动静。”
    捕快道:“你们晚上可曾离开过房间?”
    樊霁景笑得有些腼腆,“待内子沐浴之后,便寸步未离。”
    伙计闻言,惊诧地瞄了他一眼。捕快们都背对着他,并未瞧见。
    捕快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如今镇上不太平。死的几个都是外来人,你们吃完饭还是早早赶路吧。”
    樊霁景连忙行礼道谢。
    捕快吆喝掌柜,让他带他们去院子里看看。
    他们前脚一走,花淮秀后脚开口道:“谁是谁的内子?”
    樊霁景笑眯眯地坐下道:“权宜之计,表哥不要介怀。”
    花淮秀脸色微僵,不知是为了这句权宜之计,还是为了不要介怀。
    樊霁景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一定会明媒正娶表哥过门,给表哥一个正式名分的。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委屈表哥了。”
    “明媒正娶?”花淮秀大眼睛一睁,精光慑人。
    樊霁景侧头,望着匆匆走来的伙计道:“啊,我要叫菜。”
    比起他那一脸灿烂的阳光,笼罩在伙计脸上的就像是连日的阴云。他弯腰,挨到樊霁景身边,小声道:“客官,我们掌柜说不做生意了。你们早些走吧。”
    樊霁景嘟囔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吃饭。”
    伙计道:“我们有馒头和菜包,都现成的。客官不如买一些路上吃。”
    “你这是赶客啊。”樊霁景叹气。
    伙计不吱声。
    他昨天夜里头起夜,明明看到樊霁景一手托着那只几个人合抱的大水缸,悠悠闲闲地从门外走进来。他适才和掌柜提及此事,掌柜不信,以为他睡迷糊了,分不清梦与现实。如今捕快找上门,说闹出了人命,又说院子里有血,这才让掌柜害怕起来。不管伙计看到的那一幕是真是假,在这当口儿,还是把这两位瘟神请出门才好。
    “所以,”樊霁景顿了顿,笑道,“算便宜点卖吧。”
    伙计:“……”
    见伙计郁闷地跑去和掌柜商量,花淮秀皱眉道:“这能便宜几个钱?”
    樊霁景道:“出门在外,总要省吃俭用一点。”
    说到省吃俭用,花淮秀就有一大堆的牢骚要发泄,“不愧是九华派掌门。连九华派的伙食都留有掌门之风。”
    樊霁景委屈地笑道:“你住在九华山的那段时间,我还不是九华派掌门。”
    提到那段时间,花淮秀不免联想到过去种种,翘起的嘴角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伙计提着一小包的菜包馒头不甘不愿地走过来。
    价格果然便宜不少。
    樊霁景笑眯眯地掏钱,然后接过包袱。
    花淮秀突然拿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伙计道:“赏你的。”
    伙计慌忙接下,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樊霁景。
    樊霁景苦笑道:“既然是他赏的,你就收着。”
    伙计给花淮秀鞠了个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樊霁景望着得意洋洋的花淮秀,无奈地叹气。
    两人出了客栈,又买了两匹马代步。原本花淮秀想买一匹的,但眼看樊霁景厚颜无耻地缠着同乘,他才不得不另买一匹。
    直到上路,他还在为这件事呕血。为何他占上风,是他花的银子。他占下风,还要他花银子?明明他才是江南花家的正宗传人,如今却像个挥金如土的爆发富。要是父亲知道,一定会气得让他把花家这么多年教给他的生意经统统抄三遍。
    花淮秀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从他逃婚那日起,他父亲便不会再管他了吧。
    花家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钱和人才。
    他侧头看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樊霁景。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在一起了吧?纵然中间有波折,纵然未来不确定。至少樊霁景对他并非全然无心。这样结果,已比他离家出走时所预料的要好太多。
    樊霁景笑着看过来,“表哥?”
    花淮秀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要去哪里?”
    “洛阳。”
    花淮秀一怔。他还以为之前他对捕快说的是敷衍之词,没想到是真的。“去洛阳作甚?”
    樊霁景道:“访友。”
    花淮秀狐疑道:“你有朋友在洛阳?”据他所知,除了九华派同门之外,樊霁景的朋友屈指可数。程澄城在青城,端木回春在魔教,勉强算上个纪无敌,也在辉煌门。洛阳,洛阳有谁?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刺客门门主。”
    花淮秀吃惊地看着他,“你要杀上刺客门?”
    樊霁景不答反问道:“难道表哥想每日在追杀中度过?”
    花淮秀仍自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未答。
    樊霁景接下去道:“纵然你愿意,我也不肯。”
    花淮秀心中感动,垂首轻声道:“但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樊霁景好笑地反问。
    花淮秀心头一动,是了。他如今是九华派的掌门,号令一派,怎么会单枪匹马找上门去。但樊霁景下一句话,立刻毁灭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不是还有表哥吗?”樊霁景伸出手指比了比,“所以是两个人。”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腰身一变,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傻乎乎的木头,“你知道刺客门有多少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刺客门门主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收敛笑容,缓缓道:“我只知道,他们触犯了我不能被触犯的底线。”
    掌灯时分,洛阳城喧闹如昼。
    贯穿南北的长街上,灯笼如星星点点,映照出一片片锦衣如云,一个个佳人如花。在这川流不息的佳人中,最为瞩目的却是一位戴浅色头巾,穿同色锦袍的青年。他容貌俊秀无匹,又不流于脂粉气,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赏心悦目的风雅仪态。
    樊霁景望着周遭越来越拥挤的人,皱了皱眉。那些人时不时瞟过来的热切目光赤|裸裸地明示着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表哥。”他不着痕迹地上前,手轻搭在花淮秀的腰肢。
    花淮秀下意识地挣扎了下。他虽然属意樊霁景,却还不到大庭广众公然打情骂俏的地步。“你做什么?”
    “这里太拥挤了。”樊霁景淡淡道。
    花淮秀扫了眼四周,倒不觉有什么不妥。比起他在江南的风光,这实在不值一提。
    樊霁景肃容道:“只怕是刺客门的人混了进来。”
    他们来洛阳的路上,没少遭遇刺客门的暗杀。越靠近洛阳,刺客门的行刺就越加疯狂,直到他们进了洛阳城,刺客门才突然销声匿迹,显然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行动。
    听他这么一说,花淮秀顿时紧张起来,“在这里动手会伤及无辜。”
    “正是。”樊霁景说着,搂着他腰的手更加用力,“我们先将他们引开。”
    花淮秀猜到了他的意图,左手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臂道:“你不必管我,我自会跟上。”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搂入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飞身跳上街旁的屋檐。
    真情未明(六)
    花淮秀感到脸上一阵燥热,不止因为樊霁景抱着自己,更因为他是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公然抱起自己跳上屋顶。
    “我说过,我自会跟上。”他咬牙小声道。
    可惜听在樊霁景的耳里却和撒娇无异,“刺客门的刺客无孔不入,我不想你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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