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到这里,那不好的预感立马应验。此时还是一大早,欧阳严语的住处却是家门大敞,门闩更是掉落在地上。宋慈急忙走进门内,却见各处陈设一片狼藉,仿佛被强盗劫掠过一般,那个老仆正弯腰蹲地,默默地收捡着散碎器具。
听见脚步声,那老仆抬起头来,老眼红肿,竟似不久前才大哭过一场。他认出了宋慈,颤颤巍巍地起身。宋慈忙上去扶住那老仆,问出了什么事。那老仆流下泪来,说昨天深夜,一群甲士闯入家中,声称欧阳严语伙同刺客谋刺太师,强行将人抓走,接着又以搜寻谋刺证据为由,将家中各处翻找得一片狼藉。
宋慈环顾各处,问那老仆道:“那些甲士可有找到什么东西?”
那老仆摇摇头,说那些甲士里里外外地翻找了好几遍,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宋慈,今日你一旦踏出这个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韩侂胄昨日说过的这句话,一下子回响在宋慈的耳边。宋慈查案期间,先后与道济禅师、祁驼子和欧阳严语有过接触,这些甲士听从韩侂胄的命令,以谋刺太师的罪名将这三人抓走,那是故意抓给他看的,又对三人所在之处大肆搜查,那是怕他与这三人接触之时,将虫达留下的证据交给三人保管。韩侂胄这是正式翻脸了,要逼他交出虫达留下的证据。
宋慈看了看刘克庄,又看了看辛铁柱,以韩侂胄的手段,只怕接下来就要拿他最为亲近的这二位好友开刀了。他忽然眉头一凝,想起了韩絮。韩絮多次替他解围,又拒绝向韩侂胄告密,等同于跟韩侂胄公然作对。虽说韩絮是韩家人,又贵为郡主,受到皇帝宠爱,但韩侂胄连杨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是一个郡主呢?
锦绣客舍离兴庆坊很近,宋慈担心韩絮出事,立刻叫上刘克庄和辛铁柱,一起赶去了锦绣客舍。
宋慈一进客舍大门,唤住跑堂伙计询问,得知昨晚客舍里一切安好,没有任何甲士来过。宋慈略微放心,走到行香子房外,叩响了房门。
房中无人应答,宋慈再度叩门,依然如此。
宋慈问跑堂伙计,行香子房的住客是不是外出了。那跑堂伙计记得宋慈昨晚来过,说宋慈昨晚离开之后,行香子房的客人便没再出来过,又说此刻天时尚早,想来是客人还没起床吧。
就算没有起床,但听见了叩门声,总该给一两声回应吧。宋慈又用力地拍打房门,房中还是没有任何应答。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一下子又弥漫在宋慈的心头。房门是从里面闩上的,他从房门前让开,示意辛铁柱强行破门。
辛铁柱当即沉肩侧身,朝房门用力撞去,只一下,门闩限木脱落,房门“砰”地开了。
宋慈进入房中,抬眼望去,床上桌前皆是空空荡荡,不见韩絮人影。他嗅了两下,皱起眉头,仿佛嗅到了什么异味。见房中的屏风展开着,他快步绕到屏风之后,却见韩絮躺在地上,口鼻出血,脑袋周围的地砖上,有着一大片血迹。他惊叫一声“郡主”,俯身去探韩絮的鼻息和脉搏,触手冰凉,毫无动静,其人已然死去。
刘克庄紧跟着来到屏风之后,目睹此状,惊声道:“郡主她……”
宋慈摇摇头,道:“死了……”
他见韩絮衣带松散,裙衫不整,又见窗户微微开着,窗框上留下了少许血迹,像是鞋子沾了血后踩踏出的鞋印,可以推想曾有人踏窗逃离,韩絮应该是遭人所害。韩絮口鼻流出的血,以及脑袋周围的血迹,全都已经干涸,再加上身子完全凉透,可见韩絮遇害已久。他摸了摸地砖上的血迹,从血迹发干的程度来推算,只怕韩絮上半夜便已遇害。
一夜之间,欧阳严语、祁驼子和道济禅师相继被抓捕,韩絮在客房中遇害,宋慈没想到韩侂胄所谓的翻脸竟会到达如此地步。他看着韩絮的尸体,不久前韩絮闯入刘太丞家为他解围的场景历历在目,韩絮在琼楼凭栏把酒追忆旧事的场景也蹿入脑海,十五年前在百戏棚与韩絮比邻而坐、韩絮张开双臂拦在身前阻挡韩?施暴的一幕幕场景,更是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他渐渐咬紧了牙关,两腮鼓胀,双手紧攥。
“克庄,”宋慈的声音低沉,“你速去提刑司,请乔大人来,要快!”
他虽然心潮翻涌,但没有忘记此刻该做什么。赵师睪一向对韩侂胄言听计从,府衙只怕很快就会来人接手此案,乔行简是极少数拥有查案之权又品行正直的官员,郡主遇害乃是大案,提刑司有权绕过府衙,直接接手。
“我这便去!”刘克庄立马飞奔出了客舍,朝提刑司赶去。
“辛公子,”宋慈又道,“请你守住房门,在乔大人到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踏入房中半步,就算是府衙的官吏差役,也不许进!”
辛铁柱应了,立刻去到房门口,魁梧雄壮的身子往那儿一站,闻讯赶来的客舍伙计和住客围聚在外,不敢近前一步。
提刑司就在城北,离锦绣客舍不算太远,没过多久,刘克庄便带着乔行简赶来了。乔行简带来了文修和武偃,以及包括许义在内的十多个差役,一到现场便封锁了行香子房,又吩咐所有伙计和住客在接受查问之前不得擅自离开,随后进入行香子房,来到韩絮的尸体前,着手准备验尸。
宋慈见府衙没有来人,放心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奇怪。韩絮遇害,倘若是韩侂胄指使的,只怕府衙的人早就等在附近,只等韩絮的死被人发现后,便会进入客舍接手此案。他正是有此担心,才让刘克庄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提刑司,请来乔行简。然而锦绣客舍发生命案的消息,在乔行简到来之前,已经由客舍伙计和住客们传了出去,但府衙的人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出现,甚至乔行简已经带人赶到了,府衙的人还是没有现身。直到乔行简初检完韩絮的尸体,韦应奎才带着差役来到了锦绣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