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刘扁只想向韩侂胄表明忠心,以消除韩侂胄对自己的猜忌,然而韩侂胄的心思城府远比他想象的更深。韩侂胄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一旦对人起了猜疑,这份猜疑便永不可能消除,只会越来越重。韩侂胄想除掉的人不止虫达,还有刘扁。在终于得知虫达的下落后,韩侂胄并没有立刻派人去净慈报恩寺抓捕虫达。虫达知道他的秘密,除掉虫达,必须尽可能做得密不透风,刘扁也知道他的秘密,同样不能久留其性命。刘鹊表面上是随行监视刘扁的一举一动,实则早就收到了韩侂胄的密令,要他背地里偷偷下手,将虫达和刘扁一并毒杀,事后再放一把大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到时韩侂胄会亲自出面善后。
刘鹊遵令行事,他并非迫于韩侂胄的威势才不得不这么做,而是对此渴望无比。对于无论是医术还是名望都远胜自己的师兄刘扁,刘鹊早已嫉恨了多年,尤其是刘扁将《太丞验方》看得极严,不让他有任何染指的机会,他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至于虫达,他忘不了十年前自己入军才十余日,便被责打军棍逐出军营的耻辱,虽然虫达不知道他这个小小的随军郎中,可他却把身为将首的虫达记得死死的,如今能亲手除掉虫达,那也算是报了当年的旧恨。中秋前夜,随行去到净慈报恩寺后,刘鹊暗中动手,就在德辉禅师的禅房里,用牵机药毒杀了虫达和刘扁,抢走了刘扁随身携带的《太丞验方》,然后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但他没想到自己离开火场时,却被何上骐意外瞧见了。
刘鹊与何上骐曾在十年前同处于虫达军中,但刘鹊在进剿峒寇时才入军,前后只在军中待了十几天,他与何上骐本就不是一类人,平日里处不到一块去,因此在士卒众多的军营里,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何上骐被责打军棍那日,刘鹊在营帐里给伤兵治伤,没有瞧见何上骐被虫达扶起的那一幕。他从始至终没有见过何上骐,何上骐也没有见过他,如若不然,当何上骐去刘太丞家请大夫时,两人便早已认出对方了。
何上骐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如若他当年见过刘鹊,只怕他早就被认了出来,会与虫达一起被除掉。当时目睹禅房燃起了大火,何上骐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试图救出虫达,却被大火所阻,只是隔着一大片火焰,看见了虫达和刘扁头足相就、状若牵机的尸体。这般死状,一看就不是被烧死的,更像是被毒死的。他当时一下子便想到了刘鹊,这个在他去请刘扁看诊时,一路心事重重地随行而来、深夜还出现在火场附近的大夫。火势太大,他无法抢出虫达的尸体,只能退出禅房,直到第二天夜里,在火化尸体之时,他靠着何太骥相助,趁乱抢出了虫达和刘扁的尸体,秘密埋葬于后山之上。他知道二人的死必有隐情,唯有保住尸体,才能留下一丝线索,而将二人入土为安,那也是不希望二人死无葬身之地。那时他还不知道刘扁密谋毒杀虫达的事,还以为刘扁是真心想与虫达一起对付韩侂胄,否则他根本不会将刘扁的尸体也加以安葬。
当夜在后山之上,在埋葬完虫达和刘扁后,何上骐把过去的种种遭遇,全都告诉了何太骥。此前何太骥只知道叔父藏身于净慈报恩寺,是为韩侂胄所逼迫,却不知道是怎么个逼迫法,直至此时方才知晓了来龙去脉。他问起韩侂胄的秘密是什么,叔父一开始不肯透露。他明白叔父的用心,但凡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很难有好下场,叔父不肯告诉他,那是为了他好。但他再三追问,语气极为坚决,无论如何都要知道这个秘密。何上骐拗不过,最终告诉了他。在获知这个秘密的那一刻,何太骥只觉后山上一下子阴冷了起来。好一阵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问起了叔父接下来的打算。何上骐知道韩侂胄的秘密,自然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打算继续待在净慈报恩寺,倘若有机会,他想替虫达报仇,若是没有机会,那他便一直与青灯古佛为伴,能偷生多久是多久。在后山上分别之时,何上骐让何太骥以后尽量少来净慈报恩寺见他,以免被人察觉,虫达已暴露身份死于非命,他不得不多加防备。
这次分别之后,何太骥的确很少再去见何上骐,但他内心深处怨愤难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针对韩侂胄的怨恨越来越重。他很早便有了对抗韩侂胄的心志,苦于一直找不到办法,直到得知韩侂胄藏有一个秘密,他仿佛看到了一线机会,这才坚决地要叔父把这个秘密告知他。于公,他是为了捍卫理学;于私,他是为了守护叔父,以及为挚友巫易报仇,毕竟巫易也是死于刘鹊所放的那场大火,再加上巫易死后,他虽对杨菱有情,杨菱却一直对他无意。他最终选择豁出性命,凭一己之力去挑战韩侂胄。
何太骥先是去刘太丞家找到刘鹊,一连去了好几次,名义上是看诊耳疾,前几次也的确是单纯看诊,只与刘鹊谈论病情,但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却提到了刘鹊毒杀师兄的事,吓得刘鹊赶紧关起门来,与他私下密谈。何太骥自称是虫达的故交,知道虫达死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要刘鹊给个交代,刘鹊于是把刘扁阴谋加害虫达的事说了,却把自己的干系推了个干干净净。在这次密谈结束之前,何太骥将韩侂胄的那个秘密,直接说与刘鹊听了。当时刘鹊整个人都呆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时,一切已无可挽回。刘鹊不禁想起了虫达和刘扁的下场,知道了韩侂胄的这个秘密,等待他的必将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