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炎炎夏季,暴烈的阳光洒在了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漫山遍野的深青色,一群由老师带队的调研团队便驻扎在了这处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站在山坡上,他们几乎能越过国界看见缅甸。
山里山路不好走,他们下了大巴车,便在村民的带领下,靠脚一步步进村。一个拎着行李包的女孩用肘部顶了顶旁边的柏恩,抱怨道:“怎么还不到,好热,脚走得好疼,我真后悔跟你来了。”
虽然有树林遮阴,但是仍然抵不住盛夏的燥热,汗水从额角一路划到下巴,然后又滴到领口,吸进去的空气比吐出去的还要热。柏恩舔了舔干燥的唇道:“向颜,我看快到了。”
“我真想回去。”向颜哭丧着脸,“我本来就不白,这下又要黑几个度。”
柏恩笑道:“就算暑假养白了开学还得黑回去的,你就认命吧。而且你是很健康的肤色啊,不容易晒伤。”她就很容易晒伤,涂了防晒霜也没有多大作用。
向颜走不动了,落在队伍最后面,柏恩也只好放慢步子陪着她,她崩溃道:“你根本不明白,我们要在这里呆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没法购物,没法吃喝玩乐,我不想测数据、薅草、抓虫子、天天进田,正常人都会疯掉的!”
柏恩看见她的难过和悲伤,安慰她:“想一想……嗯,补贴,奖学金之类的,呃,还有情怀,梦想……之类的。”
带队的林老师向她们喊了一声,“后面两个人别掉队了,荒郊野岭走丢了可没处找!”
她们赶紧跟上了队伍。
一直从上午走到了下午,终于看见了村子。村子落后得有些出人意料,简直像是上世纪的农村,许多农户甚至没有安装电话,而他们在这里调研期间,也只能分别借住在村民家里。
林老师拿着点名册一个个点完名,然后叮嘱他们,“一定不可以落单,特别是女生,要结伴行动。等会儿给大家安排住宿,两个人住一间。”
林老师出钱,他们在一个村民家里简单地吃了中午饭,便去自己住宿的地方。由于村子里的房子全都差得很平均,柏恩和向颜两个人便也没怎么挑剔地住进了一个村民家里,这家农户只有两个人,是一对年迈的母子。她们叫他们“杨二叔”和“杨奶奶”。
杨奶奶讲着方言跟他们说明一下怎么上厕所怎么洗澡——这里还只有最原始的旱厕,洗澡也只有一个简单地隔间冲凉。
这里人都说方言,柏恩提前做过一点准备,听懂还是没问题的。向颜擦了擦眼泪,呆呆地问柏恩她说了什么,柏恩跟她解释清楚。
她们的屋里只有一张简单的破床还有一张破桌子,向颜又打着电话向她父母哭诉。
柏恩已经习惯了她的娇生惯养,向杨奶奶道过谢之后开始想办法安装蚊帐——这里夏天的蚊虫能吃人。
累了一下午,她们放好行李,躺在刚铺好的床上休息一天的疲惫。
柏恩先给父母报了一声平安,想了想,给自己男朋友也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对面没回消息,很快打过来一个电话。
青年带着一点磁性的关切声音透过电波传出来,像羽毛一样扫过柏恩的耳朵,“你们安排好住处了吗,我查了一下那个地方,好像还挺落后的。”
柏恩看了一眼几乎是家徒四壁的房间和一个哭丧着脸的同伴,睁眼说瞎话道:“没有,还好吧,比想象中要好。”
“这样吗,那我休息日去找你吧,周五下午的飞机,周一凌晨回去,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在一起。”
柏恩眨了眨眼,看向院子,有一只大公鸡正在啄食蚂蚁,“我们没有休息天的,而且城镇离这里很远,你没有地方住。”
对面磨了磨牙,“好吧,至少我们每天都能通电话。”
柏恩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冷酷,“我会每天发消息给你,电话就免了吧。”
晚上,两个姑娘便从井里打水,轮流用了那个简陋的隔间快速地冲了一个凉。
白天走得太多路,所以尽管床板又硬又硌,蚊帐上面趴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吵闹个不停,她们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避开大太阳,第二天他们要凌晨五点多起来。
柏恩醒得早,向颜又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两个人去村民家里吃饭,然后跟着团队分组分别去附近不同的田地里,去询问一下当地水稻种植问题以及目前水稻生产形势。
中午太阳毒辣,他们就呆在村里的阴凉处自由活动,下午再出去,然后收工休息。闲暇时刻,他们也和农户一起交谈,了解一下当地的收成还有农户的收益。这样的日程他们需要持续二十天。
柏恩吃完午饭,坐在村里头一棵老槐树下乘凉,拿着一把破损得不行的蒲扇扇风。
向颜忽然问她:“恩恩,你最近有没有丢东西啊?”
柏恩扇扇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温吞道:“你知道的,我只带必备的用品。”
向颜压低声音说:“我早数过了,带的零食、药品,还有零钱都少了,我觉得肯定被他们家偷拿走了,毕竟我们那门上的锁上了跟没上一样。”
“要和林老师说吗?”
“不了,丢得东西不算多,而且最近大家都累得很,我不想再麻烦林老师。你注意一下别把贵重物品留在屋里就行。”
没想到出来一趟还会遇见这种事情,柏恩的心沉了沉。
晚上吃过饭回到杨二叔家里,向颜照例开始在蚊帐里打蚊子,她忽然低声尖叫一声“蜘蛛!”,柏恩看了一眼,伸手将那只蜘蛛丢进了门外面,大公鸡跑来将那只蜘蛛啄走了。
向颜脸色煞白,“这地方真渗人。”
柏恩安慰她:“天气热虫子是难免的,正常的,你别害怕。”
“我们走之前蚊帐都放得好好的,”向颜恨恨道,“肯定是有人进来翻了东西,蚊帐里才会进东西。”
山村的夜晚并不寂静,虫鸣蝉叫起伏不断,偶尔还会有几声不知名的怪叫。
向颜翻了一个身,低声说:“我明天跟林老师说一声,去镇上买一把新锁换上,不然总不放心。”
柏恩应道:“好,我明天和你一起过去。”
次日,她们又跋山涉水去镇上买了一些必备用品,顺便帮同学也带了一些东西。
只是崭新的锁落在木门上,并没有给向颜带来安全感。
她用手晃了晃木门吱呀乱响的转轴,忍不住爆粗口:“他妈的随便来一个人都能把门踹开!”
柏恩说:“不会有人为了偷东西踹门的,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来了山村里第十天,每天都吃馍馍野菜,正值长身体的年轻人全有些吃不消。林老师专门多给了农户一些钱,让改善一些伙食。不过去外面买肉太远不划算,农户便杀了自家养的两只鸡,炖给他们吃。
这一开荤,向颜实在忍受不了,天天琢磨着怎么再吃上肉。
柏恩带着帽子,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观察水稻,就见向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惊慌,步伐凌乱。
“怎么了?”她边刷刷地写好数据边问向颜。
“我本来想掏个鸟蛋,呃,顺便看能不能捡到鸡蛋,结果我就看见,我看见……”向颜上下牙关磕碰了两下,才将话说完整,“杨二叔的柴房里关着一个人!”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吼了出来。
柏恩手里的笔掉进了稻田里,静默两秒之后,她弯腰捡起来,甩了甩水,“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向颜面色发白,语无伦次道,“蓬头垢面的,看身形像个女人,被绑在那里。”
柏恩冷静地说:“这肯定得报警,我们先去和林老师说。”
林老师听完之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电话给派出所报警。
山路不好走,派出所派出的两个警察过了很久才到。向颜和柏恩便带着警察去找杨二叔对峙,向颜躲在柏恩的身后,帮警察指了路。
杨二叔听他们为了这事过来,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声音粗哑道:“真是闹笑话了,这是我闺女,有精神病,会害人,一直关在里头。”
有警察撑腰,向颜大着胆子道:“那你打开给我们看一看啊!”
杨二叔开了门,阳光照进这个就不见天日的柴房里,照到缩在柴堆里穿着脏破的女孩身上。她一碰见这光,忽然发疯一般,嘴里叽里咕噜地叫什么什么,要往外面爬,生了锈的铁链晃动声激烈地响了起来。
向颜被那个瘦如枯木的人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躲在柏恩怀里,痛哭流涕。
杨二叔重新关上门,“有精神病,给锁上了的。”
这种事情,警察就管不着了,跟林老师说明几句,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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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沉默地离开这里,没走出几里地,向颜忽然绷不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我不住了,我要回去,我不想再在那鬼地方呆了。”
林老师叹气,“我去和其他农户沟通一下,给你们换一个地方住吧,向颜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先回去,没关系的。”
柏恩忽然开口:“林老师,刚才杨二叔都没有出示病单,怎么能认定对方是病人呢?”刚才匆忙之间,她看清对方的眼睛,并不像是痴痴傻傻或者充满恶毒的,怎么能这么草率地断定对方就是精神病患者。
林老师只好和她们解释:“精神病院离这里太远了,况且这里的人别说精神病了,稍重一点的病就得听天由命,拿不出来病单很正常。”
柏恩低低“哦”了一声,然后去陪向颜一起收拾东西,换去别人家住。
向颜捉住她的胳膊疯狂晃了晃,“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吓人了!”
柏恩摇摇头,“你要走便先走吧,我还不想回去。”
向颜跺了跺脚,没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
晚上,两个小姑娘挤在一块睡,柏恩有些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她实在怀疑对方是否真的是精神病。
她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山林里又一阵古怪的声音,向颜嗓音颤抖着,“恩恩,那是什么声音?”
柏恩凝神听了一会儿说:“只是风声而已。”
“颜颜,”思考良久,她慢慢斟酌着开口,“你真的觉得那个女孩是精神病吗?”
“是吧,不然呢,总不能是正常人被那样关起来吧,我们都报过警了!”
柏恩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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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安无事地走过,转眼还有两天她们就能回家。
“你快点!”
向颜紧张地左右张望,猫在墙后面,然后伸手招呼柏恩。
她被柏恩说服,决定在临走前过来看一眼,确定女孩到底是怎么样再回去。如果她们不来求证,以后便不会有机会了。
柏恩走得坦坦荡荡,无奈地看着她:“杨二叔出去赶集,杨奶奶在田里浇地,这里一时半会儿都没有什么人的。”
山里的人采购什么物资都要出去赶集,她们便趁着这个时机过来看一眼。
两个人跨过矮篱笆,然后鬼鬼祟祟地摸索进去。
柏恩见她怕得急,直截道:“你在这里望风,我一个人过去看看就行。”
向颜点点头。
门上落了一把很大的铁锁,柏恩慢吞吞地从口袋里取出回旋针,然后手指用力将回旋针掰直。她看了看锁芯,这边用的锁多是防盗功能很弱的a级锁,但是很显然对方特别在这张门用了心,锁有些复杂。
柏恩捣鼓了十多分钟才给弄开,小心地将锁给取下来,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臭味让人望而却步,柏恩没往里走,只是隔着空气仔细地打量那女孩子。
对方见到门开,十分激动,再次急切地扑过来,但是铁链太短,她的手堪堪只能停在柏恩的鞋子前,她发出了几个“a”“ba”的音节,柏恩怀疑她大概率是个哑巴。
柏恩凝神问她:“你是谁?”
女孩子急得开始抓挠自己一缕一缕的头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在地上翻滚起来,像是在为自己无法表达而痛苦。
柏恩试探性地问:“你会写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