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躺在床上。
她很安详。
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只是静静地躺着。
林冉青瞪着眼睛,只有把眼睛睁大,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疯狂涌出的泪水。
郑霆声跟在后面, 看着林冉青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 双腿跪在漆黑的地板上。
“妈。”
林冉青握住母亲紧紧攥起的手, 像是儿时伏在母亲身上一般,无声地落下一滴泪。
“我真傻。”林冉青悲痛至极, 反而撑出一丝苦笑。
“明明知道你这么痛苦, 我却视而不见。”
他的声音哽咽, 泪珠如同破碎的珠帘大段大段地落下来,打湿了母亲焦黑的手, “你说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没有你,我要怎么活下去?”
二十六年。
除去六岁以前的童年时光,整整二十年,林冉青都是在为母亲而活。
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坚定的目标。
就是把母亲从残忍的林家里救出来。
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不论是做小伏低,还是假意逢迎,他都做得到。
可是现在,他的母亲死了。
他要为之奋斗的妈妈死了啊。
那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林冉青只觉得胸腔翻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像是失去了内芯的破布娃娃,无力地倒在床上。
“咳!咳!”
他反复把心都给咳了出来,抬起来,才看到母亲的手臂上沾染了点点血迹。
那是自己咳出来的血。
“冉青……”
郑霆声伸出手,却被林冉青甩开。
他一个眼神也没有给郑霆声,而是慢慢地用手,把母亲手上的血迹擦掉。
“发现第二具尸体。”
赶上来的消防队发现了他们,也看到了死去的苏曼。
“这位先生让一下。”消防员进来想要把苏曼带走。
林冉青疲惫的身体立刻警惕地抱紧母亲的尸体,“不行!不能把她带走……”
他闭上双眼,紧紧贴着苏曼失去温度的身体,一步也不肯离开苏曼。
“这位先生,人死不能复生……”
消防员还想劝劝林冉青,却被郑霆声按住了肩膀。
“劳烦给我们一点时间。”郑霆声不忍地望向林冉青,“等他们告别结束。”
他看着林冉青瘦窄的背影,心里颇不平静。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苏曼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
郑霆声还记得那一日女人温柔的音容笑貌,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是十年如一日的互相依靠,是只有彼此的救命浮木,是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唯一的光。
可他不后悔。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拦住林冉青。
漫长的沉默是林冉青给苏曼的告别。
他知道母亲不愿意看见自己哭,就努力平复情绪,将眼泪憋回眼底。
这昏暗的夜终将过去,黎明的晨光从房间的窗子里洒进床上,照在了苏曼和林冉青的身体上。
“妈。”林冉青握住苏曼的手,露出一贯温柔的笑容,“你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他起身,把母亲的尸身打横抱起,走到郑霆声面前。
青年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哭了一整夜,嗓子也哑了,脸上满是泪痕。
郑霆声心疼得要死,他抬起手,想抹去林冉青脸上还未拭干的泪,却被林冉青淡淡地躲开。
“谢谢你。”林冉青嘶哑的声音说着感谢,却没有多少感情。
他的感情,早就随着母亲的死亡一同消散了。
“冉青。”郑霆声看着他无神的双眼,“我……”
“你没错。”林冉青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出门,抱着苏曼,步步走得艰难。
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看到他,连忙帮忙把苏曼抬到担架上,同时,另一队医护人员从地下室跑出来,抬着一个被烧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走出林宅。
林冉青跟着医护人员走出林宅的大门。
他转过身,仰望这一栋困住了他和母亲二十年的别墅。
多年的痛苦,金碧辉煌的牢笼,就在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里,灰飞烟灭。
“妈!”
林冉青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回头张望,看青年消瘦的身形,立在那残损的建筑之前,几欲昏倒。
“你自由了!”
林冉青仰天大笑,他笑得控制不住,捂住肚子,坐在地上,终于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冉青!”
*
“最新消息,林家别墅意外起火,现场2名女性死者身份未明,伤者已全部收归圣玛利亚医院救治。”
林冉青是被电视新闻的声音吵醒的。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朦胧一片,又眨了两次,才清楚地看到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这是他比林宅更熟悉的地方。
是每一次苏曼过来都会住下的病房。
宽敞的病房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白色,和林冉青脑海中焦黑的房屋频频交错,叫人头疼。
林冉青动了一下手指,沉重的力量压着他的手臂,他低下头,只看到男人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晚,谁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