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与舒长风上得二楼, 迎面一柄斧子直劈了过来,若非他在战场上练就的机警,可能就要血洒当场了。
闻滔跟柏十七打的难舍难分,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却无人肯退一步, 而场中盐帮与漕帮两方也打了起来,两方都想保护自家少帮主,更是打的不可开交,加之还有卫所官兵也被卷入其中, 还有盐帮帮众喊着:“为老帮主报仇!”
场面一塌糊涂。
舒长风高喊一声:“周王殿下在此,都停下来!”
二楼有片刻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他的吼声给镇住了。
也只是片刻而已。
很快盐帮帮众里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柏十七引了周王带兵来害我们帮主!大家别被骗了!”
盐帮帮众顿时醒悟,冲着官兵又杀了上去。
闻滔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飞快将前情后事联系, 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震怒嘶吼:“柏十七,你居然引了周王带兵来对付我们父子?我们父子真是瞎了眼!”
“闻滔,你好好想想,我是那样的人吗?”柏十七有口难辩, 知道事有凑巧,其中定有蹊跷, 可是闻滔哪里听得进去她此刻的话呢?
他双眼泛着血丝,没头没脑便向着周王杀来:“都是你!是你指使姓罗的杀了我父亲!”亏得他好酒好菜招待,真是引狼入室。
柏十七心头一跳, 下意识冲过去挡在了赵无咎面前,举刀挡住了闻滔的去势。
闻滔盛怒之中,愤恨伤心,口不择言:“柏十七,你这么护着这个残废,是想着攀高枝吗?”手底下去势不停,两人说句话的功夫,已经走过了六七招。
“混帐王八蛋!老子这是在救你!”柏十七好话说尽,闻滔却好像掉进了迷障,也禁不住气的破口大骂。
偏偏赵无咎在柏十七身后气定神闲,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怕周王觉得自己的态度堪称恳切:“闻少帮主,令尊真不是我指使人杀的!”也让闻滔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嘲弄的恶意。
“柏十七,你让开!”他目眦尽裂:“姓赵的,你别躲在背后装好人,拿我当傻子!有本事你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闻滔你脑子里盛的都是大粪吗?连点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今天有我在这里,你休想动周王一根汗毛!”
赵无咎从来奋勇当先,头一次被人保护,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面上却已然带了笑意:“十七,你让开罢。”
闻滔与柏十七打斗的间隙觑见赵无咎含笑的模样,脑子都要炸了——仇人近在眼前,柏十七却毫不犹豫站在了他那边!
他攻势愈见凌厉,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管不顾自己露出的破绽,誓要打倒柏十七,将场中官兵斩杀殆尽。
两人原本也能打个旗鼓相当,然而闻滔是不要命的打法,柏十七却只求一味保全两人,束手束脚,未免落了下风,一个躲闪不及,就被闻滔捅中腹中,血流入注。
柏十七不由自主朝后一个趔趄,手中长刀当啷落地。
闻滔与她从小针锋相对,不知不觉心有疑虑,种下了情根,却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手刃对方。
他不可置信的松开了刀柄,眼睁睁看着她跌进了赵无咎怀中,脸颊血色迅速褪去,一双清澈的眸子却依旧望定了他,艰难的拔出他的刀,一手捂着腹部伤口,一字一顿:“闻滔,盐帮内部恐已生变,不管你……相不相信,闻伯伯之死定然有蹊跷,不要……冲动行事!”
赵无咎搂着她,止不住内心的恐惧,眼中怒意暴涨:“来人,锁拿闻滔!”
柏十七握住了他的大手,她手上全是自己的血,到了此刻仍旧想要极力阻止:“别——不要抓他!”用眼神示意闻滔赶紧走。
闻滔脑中犹如台风过境之后的废墟,固有的世界已经被破坏,新的世界尚未建立,竟然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在赵无咎身后的人涌上来之前,他试图去抱闻鲍的尸体,却被逼退,随即翻窗跃下……
柏十七看着他逃了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有些昏沉,握着赵无咎的那只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更大的黑暗扑天盖地笼罩上来之前,她还在低低说出了那句话:“不要抓他!”
柏十七陷入深度昏迷的当晚,盐帮帮主齐聚闻宅,闻滔一身重孝,神情凝重,与众人商议盐帮接下来的事情。
老管家默不作声指挥着家下仆人添茶倒水,听着场中的陈副帮主慷慨陈词,大意便是周王带领高邮卫所的官兵前来盐帮,本来就是不怀好意,听说朝廷有意清理两淮盐道,自来官官相护,说不得这位便要拿盐帮众人来杀鸡儆猴,甚至连漕帮少帮主都成了他的爪牙,此次盐帮危矣。
“今日少帮主脱身,可场中还有不少兄弟被官府扣押,他们想要屈打成招,再捏造些证据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望少帮主早做决断!”陈副帮主口才了得,又正值闻帮主身故,他的话让不少帮众都觉得有理,催促闻滔早想退路。
见闻滔似有犹豫之意,他还要再添点柴:“周王此次来者不善,老帮主已经没了,血债血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少帮主万不能因为柏十七的原因而犹豫!”
大厅里吵成了一团,众人七嘴八舌,有一部分人被陈副帮主煽动,情绪激动,还有一部分人持反对意见,认为应该观望几日,同时派人前去官府讨要闻帮主的遗体,入土为安。
闻滔被这帮人吵的头疼,两个时辰都没有个结论,只是随着争吵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偏向于陈副帮主的提议,他揉着太阳穴说:“此事容我再想想,今日天色已晚,大家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大厅里的帮众们陆续散去,灯影幢幢,映照着闻滔一张悲伤疲惫的脸孔,不过半日功夫,黑黑的胡茬便冒出了头。
老管家亲自斟了一盏热茶给他:“少帮主,喝点热茶吧。”
闻滔抬头,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握住了老管家的手腕:“杨叔,你真的相信陈帮主的话吗?柏十七……”这个名字如今成了横亘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提起来就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柏十七她真的会投靠官兵,带人来端盐帮的老窝吗?”
老管家跟着闻鲍出生入死几十年,后来身体不允许便留在了闻宅养老,看着闻滔从小淘气到大,对两小儿之间的恩怨也清楚的很,他谨慎的催促大厅里其余家下仆人都退下去,洞开窗户以防隔墙有耳,重新坐回闻滔面前,握着他年轻有力的手,反问:“少帮主觉得……柏十七是那样的人吗?”
柏十七捂着不住流血的腹部却毫无怨怼的面孔仿佛还在他眼前闪现,闻滔有片刻的犹豫:“父亲与柏伯父多年交情,柏十七又是那样的性子,应该……不至于吧?”
有帮众说是罗大爵杀了闻鲍,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面有愤慨之意:“可是她拼死护着那个姓罗跟周王,难道不是站在他们一边?”
老管家虽也悲伤于闻鲍的无故身亡,却旁观者清:“少帮主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柏少帮主拼死护着姓罗的跟周王,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如果没有柏十七拦着,少帮主真杀了姓罗的跟周王,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你想过没有?”
闻滔被惊起了一身冷汗:“不……不会吧?”下意识却觉得,也许事实的真相正如老管家所说,柏十七拼死拦着不让他杀罗大爵与周王,的确是在保护他。
老管家的见识远不是闻滔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况且闻少帮主自小就生在富贵窝里,一帆风顺的长大,除了逞勇斗狠,还真没有跟别人玩过心眼。
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自从传来朝廷要清理两淮盐道之事,但凡跟盐字沾边的官老爷们都着了慌,连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都敢下黑手,如果被逼急了他们推盐帮出来顶罪也不是没可能。”
往日头上有闻鲍顶着,闻滔又是个豪爽粗疏的性子,绝少在阴谋诡计里费心思,真要论心计,怕是还比不得柏十七。
他此刻悚然起身,声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惶恐:“怎么办杨叔?我今天……差点杀了柏十七!”
老管家见他昂藏七尺的年轻郎君,却好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只差委顿在地,好言安慰他:“别怕,吉人自有天相,柏十七不会有事儿的!等明日我陪你一同去府衙讨要帮主的遗体,顺便探问柏少帮主的伤势。”
闻滔一夜未眠,撑着头在桌边发呆,天色将明,就有人来砸门,听声音似乎开门的小厮再迟一刻,来人就要将大门都要拆下来。
小厮迷迷瞪瞪来找门,却被砸门的人吓了一大跳。
砸门的人足有六七个,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两人还是重伤,被同伴挟着双臂立在门口,开口便道:“大事不好了,官兵要来抓少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