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十七养伤的日子里, 赵无咎的密信快马送往京都,不出一月便送达今上的御案。
在此之前,御史大夫俞昂身故的消息传回京中, 今上震怒, 另行选派官员前往两淮清查盐道。
清查两淮盐道的官员前脚才离开京城地界, 后脚周王的密信就抵达京中。
今上拆开密奏读完,心头沉甸甸的,对于两淮盐道之污糟朽烂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急召太子商议此事:“若不是阴差阳错,俞昂一条命早都葬身河底了。两淮匪患如此猖獗, 焉知不是与地方卫所有勾结?无咎自请清查两淮卫所,辅助俞昂清查两淮盐道, 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与周王一母同胞,模样有五分相像,只是他长居京都, 面相更为儒雅矜贵, 行事温缓从容,与经历过边塞风霜的周王气质迥异。
“二弟的腿疾可好了?他要自请清查两淮卫所,身体可受得住?整个江淮都知道了俞昂已经身故,新的钦差大臣已经离京, 要不……召俞昂回京?”
俞昂对外的形象一直是刚正不阿的,人还未至两淮, 盐道的官员先慌了神,设计要除了他。
他若留在两淮继续清查盐道,新任的钦差大臣到达之后, 谁为主谁为辅?
“俞昂既然大难不死,以他的秉性必要与盐道官员死磕,他还是留在两淮的好。至于到时候听谁之令……无咎不是正好在两淮吗?”
“父皇的意思……由无咎做决断?”
京中因一纸密信而起了风波,皇帝派人另行拟旨委派,远在宝应的赵无咎还不知道结果,每日恨不得扎根在柏十七房里。
朱瘦梅与赵无咎较着劲儿每日都来柏十七房里报到,当事人柏十七索性装睡,拉下床帐躲在被窝里瞪着眼睛养伤,直躺的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
朱瘦梅耐心极好,除了煎熬汤药,还做些加速伤口恢复的药膳,端到床前欲亲自投喂。
柏十七:“我手没伤着。”接过汤盅先是闻到一股药味,胃里便有些拒绝接受,皱着眉头:“……不会放了很多黄莲吧?”
朱瘦梅没好气的说:“放心吧,毒不死你!”他始终在柏十七面前做不到逆来顺受,俯低做小,大约是小时候留下来的毛病,哪怕心里揣着一团火,照到别人身上温度也大打折扣。
赵无咎的脸皮就厚多了,他既不会煎药也不会做药膳,身份代表的权势富贵柏十七也不大在意,只能每日在柏十七房里做复健消耗时间。还是舒长风支了个招:“女人多心软,殿下不妨多示弱,说不定能让柏少帮主心疼殿下?”
赵无咎:“十七是一般的女人吗?”
赵子恒幽幽飘过:“十七是女人之中的男人!”更是汉子堆里的爷们!
舒长风语塞。
赵无咎嘴不上大赞同舒长风的计策,但实施起来却因势导利,进行的十分顺利。
譬如他正在复健期,走路蹒跚,比之婴儿学步都不如,还比不上小孩子的腿脚灵便,目测距离之后在柏十七床前十步开外起身一步步往她身边挪,大约走个五六步已经摇摇欲坠,嘴里还要喊着:“十七小心,快让开小心砸到你!”
柏十七心道:你是炮*弹吗?
眼睁睁看着他颀长的身躯向着自己砸过来,情急之下顾不得伤处,伸手去扶他——社会主义好青年扶老助残是刻在骨子里的,况且此地并不流行碰瓷,不怕扶了摔倒的群众被讹叫上官司。
朱瘦梅惊叫:“十七小心!”冲过去扶赵无咎。
赵无咎控制的恰到好处,直接摔倒在了柏十七的床上,还颇为懊恼:“对不住了,我这个腿……现在还是不受控制。”他苦着脸捶着自己的双腿,朱瘦梅差点气破了肚皮:你就装吧!
——前几日不都能走十几步了吗?!
他生性孤高,不屑于打小报告,可是到底气愤难平,还是刺了赵无咎一句:“前几日赵舵主不还说症状大为减轻吗?”
赵无咎面不改色的撒谎:“许是前些日子练的厉害了些,腿伤不能多走,这几日竟是疼的厉害,不如朱大夫替我瞧瞧?”
他的伤在骨头里,一切以患者的感受为基准,再行把脉开方之实,他若是说疼的厉害,当大夫的也不能断定就是在装,也许真是疼的厉害呢?
朱瘦梅一张脸都憋红了,肚里大骂他阴险狡诈,却又不能指责他满口谎言。
当日回去,赵无咎拍着舒长风的肩膀说:“真没想到这一招还挺好使的。”柏十七虽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表面顽劣不堪,性情桀骜,可实质上却有一颗怜老惜残之心,见他摔过来还不顾自身伤口开裂的危险来扶人,更是关切的问了好几句。
赵子恒木着一张脸戳破了堂兄的幻想:“无论是我还是朱瘦梅像堂兄一样受伤摔过去,十七都会关心的,她就是这样的人。”您高兴的太早了!
赵无咎宛若石化。
真相总是令人难以接受,尤其事关柏十七那颗捉摸不定的心,更是让人无从下手。
柏震霆夫妇宛如考核人员,每日也总要往柏十七房里来个四五回,两个人四只眼睛恨不得在小年轻身上挑出一大堆毛病。
苏氏尚且宽厚,但柏震霆就挑剔许多,每次回来总有许多问题:“……这两人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朱瘦梅性子不大好,还没有丘云平软弱,万一以后两人在一起吵起来,他一副药就能让十七下不了床;赵……身份太高,万一将来两人之间有争执打起来,咱家的十七还不一定打得过他。十七就是小打小闹,这位……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出来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
柏帮主左思右想,忧心忡忡,最后还是发现丘云平手无缚鸡之力,又靠着柏十七生存,等于是被柏家捏着脉门过日子,最好拿捏。
苏氏给气的:“你就不能盼着点十七好啊?”
柏震霆实话实说:“我一个亲爹都常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夫妻之间还不知道有多少矛盾呢,不及早考虑,就十七那臭脾气,难道还指望她忍着不成?”
换言之,柏十七连亲爹的脾气都不忍着,难道还指望着她对男人忍让?
恐怕她的字典里就没有“忍让”两个字。
苏氏叹气:“还不是你从小给惯的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后悔了吧?”
柏霆霆:“老子生的孩儿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与其让她一辈子忍气吞声,不如快意恩仇!”他一路爬上来,参加过多少次漕帮械斗,也有命垂一线的时候,却从来也没怕过,宁可被打破头也不肯跪下认错。
柏十七还不懂老父的忧虑,能从床上起身略走几步,便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去院子里散步,还试图练练拳脚,被朱瘦梅给制止了:“你可别作践自己了,伤口还没长好呢就折腾。”
赵无咎坐着轮椅跟在她身后,起身略走几步便喊累,摇摇欲坠向柏十七伸手:“歇一歇吧?”
柏十七早忘了自己有伤,伸手要扶,斜刺里伸过来个胳膊含笑扶住了他:“既然赵舵主累了,不如我送你回房休息吧?”朱瘦梅如是说。
柏十七:“赶紧回去休息吧,不必来看我了。”
赵无咎:“……”
朱瘦梅将他送回轮椅,自有舒长风代劳,推着轮椅送赵无咎回房休息。
柏十七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偷笑,被朱瘦梅逮了个正着:“……你是不是看着我们两个人每日争来斗去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