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那帮乐工吴王妃大多认得, 以前?胡贵妃也爱吹拉弹唱,常在宫里奏乐,她也有幸当个陪伴。
但今日上来的这些她却一个不?识, 仪态也与南府不?同,多少有些散漫随意?, 要不?就是步伐僵硬跟挺尸似的。
吴王妃诧道:“几时换了这些人?”
她养胎不?过几个月, 宫里居然天?翻地覆。
徐宁嘴上说,“谁知道呢。”
心里暗暗佩服温妃手脚之快, 她不?过提供了个方案,婆婆就雷厉风行?将?事情?给办妥了。看来, 温妃是真的很希望儿子能成为太子,难怪当初会?情?急乱智。
其余人不?似吴王妃这般熟稔,俱正襟危坐等着听?戏。一般来说听?戏有雅俗之别,似胡贵妃这种端庄典雅的贵族女子, 听?的多数为《锁麟囊》《柳迎春》《长生殿》之类,逢着太后?千秋这等日子, 要么就是《麻姑献寿》《八仙报喜》,图个热闹。
但今日这出戏显然别开生面, 上来就有个涂花脸的俏皮女子上来一通吟唱, 继而却见人抬上来一口棺材, 那女子还作势拿斧头将?棺木劈开。
胡贵妃铁青了脸, 荒谬,这曲目是谁排的?寿诞竟弄得这般不?吉利。
待要叫管事们过来审问,奈何太后?尚未发话, 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吴王妃也被那棺材给吓住了, 怕看却又忍不?住想看,悄悄问徐宁, 这是讲什么的?
徐宁便告诉她,这出戏叫《大劈棺》,不?是悲剧,其实是滑稽戏。讲的是庄子之妻田氏立誓夫死不?嫁,庄子遂假死以试其真心,结果田氏真个上当,还在孝期就被楚国王孙看上,意?欲琵琶别抱,怎料这王孙有心痛病,须服人脑髓方能痊愈,田氏遂劈开棺木,欲取亡夫脑髓,却不?料庄周“诈尸”,死而复生并?痛骂田氏,田氏于是羞愤自尽。
编这出戏的人定是个腐儒,想要警告世上女子安分守己从一而终,殊不?知只会?沦为笑谈——这出戏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多只为看个新鲜别致,没几个认真往深里想。更何况,守寡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那些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情?叫媳妇守节呢?
吴王妃是个感情?丰富的,瞧着还挺催泪,“就算要改嫁,好歹过个一年半载,哪能坟前?就勾搭上了?”
难道往日夫妻恩义?都是笑话不?成?
徐宁道:“庄周丧妻之后?还鼓盆而歌咧,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己都没把?老婆当回事,凭什么要求老婆为他?从一而终?这世道讲究你来我?往,切莫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当然,这些不?过是杜撰的故事,无须当真。
吴王妃听?得咋舌。
其余嫔妃虽有些按捺不?住好奇观看的,却大多觉着上不?了台面,尤其之后?的几出也没强到哪儿去。
如?《纺棉花》讲的是张三外出经商,妻子王氏在家纺纱春心荡漾,唱着小调自娱自乐,张三回来后?想看老婆起没起外心,隔着窗户彼此试探,其中穿插各种诙谐俚俗小调,最后?开门相见,夫妻俩大团圆。
这些曲目多源自民间?传奇掌故,登不?得大雅之堂,其后?又有几折出名些的,如?改编自水浒的《坐楼杀惜》,改编自西游的《大闹天?宫》,更令胡贵妃坐立难安,觉得有失身份,那一声声奔雷般的叱咤听?得她耳朵疼!
胡贵妃实在忍无可忍,对邓太后?陪笑道:“南府今日实在荒唐,净弄些不?入流的来,臣妾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邓太后?面无表情?,“是么?哀家听?着挺好的。”
胡贵妃:……
老虔婆莫不?是吃错药了,往日那么好的丝竹管弦都不?爱听?,却爱这口?
每出戏谢幕之间?,又有不?知从哪冒出的杂耍艺人上台,表演些吞剑、顶碗、走钢丝、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戏法,嘈杂非凡,嫔妃们都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邓太后?却是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又叫侍女抓了一大把?金瓜子,上去分赏给那些人——对向来刻薄的太后?娘娘而言,这出手委实算大方了。
吴王妃也很意?外,可转头瞧见李凤娘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不?禁高兴起来,亏她花那么钱绣制凤袍,还不?如?这些市井玩意?更能讨太后?玩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一折戏时,邓太后?指着其中一张分外眼熟的面孔讶道:“她是谁?”
两位贵妃明知道也不肯说,纷纷摇头。
散场后?,温妃方才卸了油彩,施施然上前?来,腼腆道:“臣妾无才无德,唯有效仿戏彩斑衣博您老人家一笑,还望太后?见谅。”
看得出登台表演挺羞耻的,尽管她只唱了一小段。
徐宁很佩服婆婆豁得出去,但这样也更显情真——除非太后真个铁石心肠,否则必会?动容。
显然,邓太后?就是个朴实的老太太,且口味和?一般农妇没啥差别。
她竟开恩允许温妃坐到身边去,还热烈地探讨起戏文来。
胡贵妃嫉妒得帕子都要撕碎了,温妃那个猪脑子怎会?突然开窍?再?说,她怎么知道太后?喜欢这些。
连自己都还蒙在鼓里。
瞧见婆婆那样子,吴王妃知道自己该撤退了,否则待会?儿定会?拉着她大发牢骚。
尽管有些依依难舍,但吴王妃还是借口胎动不?适,先回家养着去,叮嘱徐宁记得帮她告假。
李凤娘瞧见徐宁那副胜券在握模样,蓦地心中一动,会?是她想的招么?
是夜,温妃难得被留慈宁宫用膳,原本还想留徐宁作伴,徐宁婉言谢绝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才是做好事的最高境界。
何况齐恒还等着她哩。
徐宁快步来到宫门外,果然就看到那辆眼熟的马车,而齐恒正风度翩翩在一旁侯着她。
想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徐宁刚做成一件大事,迫不?及待要同他?分享,尤其今日十分热闹,还掺杂了南阳侯夫人被打跟李凤娘献衣,这么多新闻混杂在一起,先说哪件好呢?
齐恒却只神情?专注看着她。
然后?,在徐宁还未来得及张口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她的唇。
徐宁一开始脑子是涨的,而后?,她才缓慢意?识过来,这种场合,似乎不?该有这样私密动作。
里头的宾客还没走完呢。
待要骂他?两句,然而齐恒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内疚,反而悄悄询问她,“可好?”
是问吻技长进了吧!
徐宁面无表情?,“还行?。”
他?应该等了很久了,嘴唇有点点生硬,不?似平日那般柔软。不?过,也可能是她错觉,毕竟徐宁自己嘴唇也是木的——为了实地验收成果,她方才到现在还没喝一滴水呢。
齐恒便欲再?试,徐宁抓着他?衣襟,“回去再?说。”
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在家还更安全。
齐恒摸摸鼻子,他?其实更喜欢这种人前?鬼鬼祟祟的感觉,别样刺激,这便是俗话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她,得顾全形象,
他?毕竟号称谪仙呀——虽则早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晚间?同房共枕时,徐宁方抽空告诉他?这一天?的壮举。
齐恒恍然,怪道最近母妃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忙这些。
“你竟不?告诉我?。”带点嗔怨。
徐宁道:“娘娘是怕连累殿下。”
毕竟这些不?过是猜测,谁能保证一定成功?万一惹得太后?雷霆大怒,齐恒也能撇清干系。
爱子之心,真真令人感慨。
齐恒叹道:“往后?切莫如?此。”
徐宁笑道:“没有往后?了。”
今日,不?过是给邓太后?一个契机,身为六宫实际上的女主人,她本可以随心所欲找乐子,何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等她渐渐尝到权力滋味后?,便是两位贵妃手忙脚乱时候——没错,这其实一箭双雕。谁叫她们既争储又争权,太贪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种手足无措,恰恰便是旁人最好的契机。
徐宁又絮絮对齐恒讲述今日那些戏文,还模仿田氏花腔唱了两句,这倒不?难,那段坟前?调情?近乎白话,俏皮流利,可见劳动人民智慧结晶。
齐恒起初听?着有趣,可随即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当着亡夫勾搭新宠,很难不?叫人代入躺板板的那个。
尤其徐宁口角轻快,半点没有同情?迹象。
他?忍不?住道:“若我?是庄周,你也会?如?此?”
徐宁答得干脆,“当然不?会?。”
这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他?要代入也该代入楚国王孙吧?换做徐宁压根不?可能嫁给庄周这种穷鬼,哪怕他?不?诈死,自己或许也会?先下手为强。
齐恒:……很好,现在变潘金莲与武大郎了。
合着他?是西门庆?
次日,慈宁宫忽然赐下一斛南海珍珠,又传召静王妃面见。
齐恒道:“皇祖母多半已知道是你所为。”
徐宁虽然不?愿邀功,可也禁不?住人家非要表扬——温妃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胆小又小,多半邓太后?一审就什么都招了。
齐恒很为她高兴,能得皇祖母青睐,这得是多不?容易事,以前?安王妃天?天?去慈宁宫抄经,皇祖母都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