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文秀约好明天见面, 黎也挂了电话就跑去群里推了聚餐,说来日再请他们吃饭,接着大片刷屏, 消息都看不过来。
她的碗被靳邵拿筷子头敲了两声抗议。
一抬头, 跟他臭脸打个照面:“什么意思?”
黎也默默放下手机, “什么?”
靳邵把筷子一放, 给她清点, “这么帅的男人给你做饭, 陪你吃饭,你潇潇洒洒晾一边什么意思?”
“我正经回消息。”
他撇脸:“嘁。”
黎也没话说, 又笑了声,尝口他夹的菜, 想着夸夸他吧:“你这两年是不学厨去了?比以前好吃。”
他就说:“是,学的新东方烹饪。”
黎也尝的是口辣,被他逗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靳邵脸拉着归拉着,手脚倒飞去给她接杯水,边喂边伸掌在她下巴接着怕她漏水,场面一度滑稽。
一顿饭磨磨唧唧地吃完了,靳邵收拾碗筷,黎也跟在他后边, 两人闲聊着, 黎也谈起刚才跟秦文秀通电话的事, 说不去聚餐了。
靳邵出来的时候没说什么, 他一直就不过问她家里的事,她也不愿意细说, 当年到最后他也只是知道她回去找她妈了。
“在哪儿吃饭?明天我送你过去。”
“不用。”黎也翻着秦文秀挑的咖啡馆地址给他看,“不吃饭,我自己开车去一趟。”
-
过了年节,街头恢复往日忙碌,咖啡馆地点要经过拥堵校区,黎也提早一小时出发就堵了一小时。
秦文秀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副爱好的面子,什么境地都要穿得体面、吃得体面,除了那年在医院待过的日子,黎也还真没见过她有过狼狈落魄的时候。到的时候看见她,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光鲜亮丽。
黎也坐下,无言之后寒暄,秦文秀说:“太多年没见,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干脆坐坐算了。”
黎也笑了声:“你以前也不知道。”
秦文秀脸部有一瞬间僵硬。
“就知道我不爱吃葱花。”黎也说,“因为那时候总说我挑食。”
她又深深低下头去。
时间真的会沉淀一切,上一次对坐而谈,氛围糟糕得不能看,黎也一度觉得要恨她妈一辈子,也没有,更长的时候她几乎忘记这个人。
黎也看着她,说她也没老多少,白头发挑不出两根,她笑说都染了几回了。
“还是老了。”秦文秀捂着杯沿,敛眸瞧着桌边的绿植,眉目的疲态褶皱,俗粉掩盖不了。
离得近了,黎也才能端详她,脖子到耳根,露出的手背,淤青,红痕,这也是只有在医院那时,才在她身上见过的。
电话里没说太明白,黎也差不多也猜到。
世界上哪那么多又有钱又管得住裆的好东西,她这辈子的运气就拿来遇到过一次,也没好好珍惜,后来倒是想好好过日子了——前段时间她闹到酒店,跟那小三撕了个天翻地覆,狗血又好笑,那个男人第一次打她,她就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个运气了。
她这辈子说光彩也光彩,深品了也就这么回事,翻来覆去的成为别人口中的几个笑话。
倒一直是个聪明女人,万事都要给自己留退路,带走一个五岁孩童,黎也问她要怎么养孩子——她丈夫手段厉害,也够绝情,帮着小三把她告了,终归是各退一步,离婚财产她拿不到多少,但她攒的那些金银首饰都可以带走,这么些年,也套过不少钱,大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换个小地方,养个孩子再安享晚年,不成问题。
听到如此清晰的规划,她恍惚地回到那年分别,秦文秀分明也可以这么做,拿着一笔钱,带着女儿回到小地方生活,她的女儿甚至告诉过她,自己不在意环境如何落差,只要能过日子,母女俩相依为命,足够了。
那年这么想的只有她的女儿,她只是把女儿当成自己的退路,拿一份高额抚养费,再长远地利用她的优秀和光明璀璨为自己谋一个老有所依。
直到后来不需要她,态度敷衍,交流匆忙,她猜秦文秀的冷血或许无数次想过如何抛弃她,最后却还要站在一个无辜又无能为力的制高点上。
黎也恨死她,也爱过她。
年少时光不堪回首,多少次因为母亲的过去而被折辱,她为抛此抗衡,名声尽毁,遍体鳞伤,可她从来没有看不起那个母亲。
她自小嘴笨,不会说话,秦文秀泼辣,小点儿的时候瞧她被欺负,都要拉着她上门讨说法的,她暴脾气有一半都随妈。脾气性格样貌,母女俩是最像的。
当年她愿意跟秦文秀走,一半是自觉亏欠,因她每次和黎伟光吵架后说出的那句“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一半是对这个母亲有从小的滤镜。
她当秦文秀至少会爱她。
至少会。
可是没有。
她一再相信,又一再认清现实。
……
黎也看了看时间,想着差不多离开,秦文秀突然叫住她,说孩子带来了,在车上,“你要不要看看她?”
她想拒绝,坐在那儿又说不出话。
天气还是有些冷,孩子穿着冬裙还披袄,扎两只羊角辫儿,眼睛圆亮,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角,不知所措地被领到桌前。
从头到脚的精致,能看出秦文秀下了心思,哄孩子叫姐姐,说这孩子像妈,也像黎也,跟她小时候一个模子。
对这个孩子,秦文秀的笑脸就没下来过,声调都不自觉放柔,俨然一个温润慈祥的母亲形象。
黎也抿了口咖啡,脸就偏开,再正回来,听到她妈说这辈子最对不起她时,她一点情绪也没,拾起包。
“什么时候走?”
她说:“这两天。”
黎也点头,“不送了。”
离开之前,她看向她身边的女孩儿,最后一句话,说你这辈子亏欠的是补不回来了,这话以后别对她说。
……
秦文秀牵着孩子目送黎也上了车,站在咖啡馆门口,戗风挥手,低头看女娃没反应,温柔哄她两句,孩子甜甜笑起来,冲着敞开的车窗挥手告别。
收回眼,黎也将车子驶出这块,停靠路边,在储物格里摸出一盒细支烟,窗外的风刮得乱七八糟,烟雾浮出去有时逆着风向吹回来。
她睁不开眼,熄了烟,往家里开。
送别画面挥之不去,她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原谅,那个她失之交臂的坦荡人生,却也真的不重要了,她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依仗谁,也很久都没有依仗谁。
有时候她把这归结成命,人各有命。
被送到镇里是命。
机缘巧合遇到靳邵也是命。
她人生的波折起伏,悲欢离合,都是命。
人总不会活得太完美。
失去一些,也会得到一些——比方她打开手机,某个人的消息已经在催了。
s:【回来吃饭。】
s:【菜要凉了。】
-
年假告终,寒潮渐退,这座秃了几月的城市一夜之间抽芽生长,重回职场,新一阶段忙碌从市场调研、选题策划开始。
前者出差三天,以前有这种时候,黎也那条狗尽可能都不想让它闷着,经常牵去敏敏那儿,不过靳邵这几天上门频繁,跟她的狗熟成了兄弟,索性也寄托到他那儿。
回来之后接上繁忙,狗和他都忙忘了,还是第二天到单位整理工位的时候收到消息。
s:【[图片]】
黎也调高了手机屏幕光点进去,画面上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挠着狗下巴,吐出的舌头摇起的尾巴都拍进去了了。
s:【你的狗重新认主了。】
同事在隔壁啃早餐闲聊天,两三个聚在桌前、书堆里,有人注意到她这,见她低头看手机,冷脸奇异地笑着,扮个八卦脸来问:“看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高兴?”
黎也正点开键盘输入:【你叫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你。】
s:【它叫什么?】
黎也:【二宝。】
黎也嘴角笑意没下去,余光往旁边斜,淡道:“家里那条狗。”
同事了然,她家里有条狗不是秘密,还发过朋友圈,之前有位同仁养了只母猫,几个人被工作折磨得神经失常还在那讨论过猫狗能不能交.配。
那人接着调侃:“够了,你什么时候能谈个恋爱不务正业一下?不能跟一条狗过一辈子吧。”
手机又响进来消息。
s:【晚上回我那儿。】
黎也字还没打出去,消息接着跳:【你二宝在我手上,不想它出事儿就老实过来。】
于是删除,编辑了一句:【我车之前开你那儿去了。】
s:【我来接你。】
搁放了手机,黎也打开电脑开始写调研报告,往同事那儿看一眼:“两条也行。”
同事递给她一个服气的眼神,咬着牛奶吸管继续和旁人聊话。
前段日子评职,黎也评上副编审还热闹一阵,想给她搞个庆祝阵仗,她都说算了没必要,这回是聊到理科编辑室的刘何,北大人文社科的研究成果奖公布名单,说是他那本专著入围了一等奖,大办庆功宴。
“刘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谁说不是呢,又高又帅还贼优秀,关键是!他不掉头发!!他怎么可以不掉头发!”喊话的妹子趴在工位上,捧着脸一边想象一边感叹:“每次跟他碰面看见他一头茂密的乌黑,我就想问他要洗发水链接,该死。”
在她身边的男性同仁扶了扶眼镜说:“得了吧,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掉发的洗发水,你应该问问他头发生长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