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晴划上星号的项目都在第一天比完大半, 隔天早上集合前,王晴照旧擦了黑板换上新一天的项目安排,把前一天五班拿到的综合分统计, 有了篮球项目上的积分加成, 五班成绩显著, 又走流程地鼓舞了士气。
上午主要是径赛项目, 人丛集中在进入决赛的篮球场边和跑道周围, 女子3000米长跑跟在4x200男子接力赛后, 场上的男生一棒接一棒,场边的学生冲着自己班队员发喊连天。
王晴找到黎也时, 她在裁判席要矿泉水,登时松口气——黎也昨天答应下来并不坚定, 甚至是沉默地,被迫地接受,王晴从早上开始就担心她半道跑了,看到她第一眼就问能不能行。黎也反而让她冷静冷静,又要了一瓶水给她。
两人掺和进跑道边围观,王晴跟她讲些长跑技巧,剖析其他班参赛人员的优劣势,讲半天发觉她听得并不认真,就应付地嗯两声,目光紧跟跑道, 顺着绕过去, 定在篮球场边, 夹在人流里, 两个即将对打的班级队伍左扎一堆右扎一团地热身。
那俩人还是昨天老一套的运动装,两边队员喊话交流吹牛皮, 李聪笑得不行,猛拍靳邵问他为什么不笑,话也不搭茬,热着身就去找托管衣服的人要了手机,说发信息。
场上响哨,观赛的即刻接上一阵“呜呼”喊叫,新一轮清场,点名,人散开,队伍准备两边入场。
李聪来拍两下他后背,走出去两步,发现他依旧丝毫未动,正面直对跑道,顺着看去,他的眼前一片密集人海。
“你丫看什么呢?走了。”
“来了。”
靳邵低头调整护腕,没入人群的前几秒,再一次快速地扫视锁定到跑道边的人,看到她脱外套准备上场,摸出了兜里的手机看,便收眼,大步向前。
……
“黎也?检录处要点名了。”
“噢好。”黎也收起手机,塞进外套兜,屏幕没摁灭,停留在几分钟前一条来信界面——
s:【看着呢。】
王晴在她旁边说完,帮她接起外套和矿泉水,“咱班你第一批上,别有压力,记得我跟你说的,稳住跑,拿名次不难,再不行,咱就重在参与,跑完也是胜利!”
重在参与。
靠,这回死也不能重在参与了。
-
接力赛收尾,检录处那边登记完毕,广播开始3000米项目点名,王晴难舍难分地把黎也送上跑道,五班部分人也响应号召地围过来,别班参赛人员看见黎也都有三分诧异,被自己班同学围着加油安慰,直到老师那边催,跑道上的无关人等才依次散开。
黎也边做腿部热身,边抬手将马尾分叉,两边朝外拉紧,往斜后方篮球场看过最后一眼,听见裁判员喊话预备起跑。
……
发令枪响如雷贯耳,一整条跑道上的光景判然不同,有稳住心态匀速前进,也有争排名先行冲刺,第一圈就拉开大距离。
没有群情激昂,所有人都蓄着情绪。三千米,十五圈,这样耐长久的项目需要长时间不间断的肌肉活动,能量消耗巨大,先冲刺过的立马落入下风,匀速的到五圈之后也渐渐吃不消地跑跑停停。
黎也腿长,跨步大,稍微提速就拉了第三名大半圈,与第一保持前后差距适当,她没有停过,尽量不张嘴喘息,将自己拉到一个足够均衡的层面。
长跑势必少不了一波人陪跑,除却拥聚在终点观赛的,不同班级的男男女女首尾相继地散在中心草场时断时续地跟跑。
五班一些人也跟了会儿就回终点等着,依依不饶的还得是王晴,在草场上横跨来横跨去,不停给她洗脑要肌肉用力,放松呼吸。
黎也一直不愿回复她消耗自身,以为她撑死两三圈也该走了,没想到她如此坚持,黎也出于无奈看向她,夹在杂乱气喘里轻弱地提醒:“回去,我可以。”
她还是坚持。
黎也简直想晕:“你一会儿还得跑。”
她总算灵光了,停下来,站住脚目送,跟着一同陪跑的几个歇乏。
第十圈,所有人都几乎消耗到体能极限,灵魂飘走,只剩一具空壳在跑道上游荡,有甚者直接将比赛发挥成竞走项目,陪跑的死催都催不动,裁判席跟着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摇头,叹着长跑年年没看头,一群焉了吧唧的人比谁更能摆。
黎也难得清静不久,远远就从斜边看见篮球场那块观赛区域蹦跶出个姚望,他刚在靳邵他们前边儿比完,身上穿的运动装,精气儿特足地喊着黎也过来,踩着沟盖板和她一条平线陪跑。
“我刚闻着味儿就来了,昨天秦棠跟我们线上抱怨,你还真替她跑三千呢?!”
黎也跑得脑子也多少胀晕,没鸟他。
他继续自我输出:“篮球赛那边靳邵也在比,差不多快完了,你们班今年真是弯道超车,我看你名次也不低吧,这是第几圈了?”
黎也还是一脸“你看我方便聊天吗”的冷面,想叫他别跟了,后边猛然蹭来一股力,直冲正是摆开状态的肘臂,刹那,脑子里是没声音的,但潜意识仿佛听到了拉扯的闷响,她整个人被推地往内圈外颤悠。
我……操。
完了。
“我操!怎么撞人呢!”姚望比她还先叫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撞到她的女生连连抱歉,很不好意思地歪七扭八跑到她前头去。
在此之前,她心里有数,摆臂所附加的疼痛远不及她能够承受的极限,她肢体协调,重心移动平稳,直线性又强,均匀节奏秒杀一排人。
在此之后,去你妈的有数。
肘往下的小臂夸张得像坏死,一晃一晃痛到她眼眶充血,流下来的是汗还是泪也分不清。
她表情太不对了,姚望很快注意到异常问她什么情况,她用力摇头,快速调整状态,右臂摆动幅度稍小。
只能说太不是时候,在最后三圈的节骨眼上,经此一遭,能赶上来的都诈尸一阵赶上来了,原本黎也能在前方看见很多人,那些人被她甩开半圈,一圈,两圈,现在她不确定了,一眨眼,所有都可能在她前边。
这种危机感使她越加急迫,有那么一段路甚至不顾后果地加速过,又泄力。
两圈,接近终点的跑道两旁筑起的人墙越密了,裁判席的老师顶着喇叭喊,让气氛再次躁动起来,除了些走太久完全没希望的,剩下想争名次都发起力,场上立即进入白热化阶段,堪比接力赛的慷慨激扬。
黎也脑子里嗡嗡嗡地不知什么在叫,控制不住地张口,风刺着脸颊,耳边,再化作刀片扎进喉咙里,咸腥溢出,胃里翻江倒海,她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在相互挤压。
再一次绕过终点线,异样更强烈,蓄满情绪的各个班级赓续着疾声大呼,一堆人追着跑,嚎叫声几乎要炸开她的耳膜。
一圈。
最后一圈。
黎也不知道自己蒙头跑到了什么方位,喧哗里倏然升起两下清亮尖厉的哨声,声势浩大的呼噪清晰地从侧面朝她压。
那是篮球场的方向。
那刻全然空白的脑子里只蹦出一个念头。
——他妈的必须得赢。
只剩半圈,又或许半圈多一点,她眼前时黑时亮,有不下五个人,这些人里,哪些是落圈的,哪些是真正在她前边的,不清楚,一股冲劲就豁出去,低头,有喧闹,再抬头,有阳光,耳边鼓噪,可能是心跳也可能是错觉。
五班的人都跑过来了,领头的是王晴,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来,那些冲耳的轰鸣现在有一部分冲着她,加油喊得滚热沸腾。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右臂疼到麻木,跑起来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像腾空,飞起来。
王晴起初并不把太大希望投注在她身上,长跑摆烂的多了去了,根本不会指望一个被不情不愿拉来替跑的能够让人耳目一新。
本来,她能够完整地跑下来,就觉得够了,行了,不强求,也不失望。
但现在,一切都虚无了。
这是对耐力最大耗尽的长跑,关键点被超越再想翻身难如登天,可她就是这么赤裸裸地把自己从逆境中拉出来,实现最大跨度的奋力超越,一个接一个人在秒钟之间甩在脑后。
以至于惊觉,她的出现好像就已经不可思议。
月考空降布告栏年级榜首,周考小测门门拔尖,以一己之力拉高全班平均分;即使站在风口浪尖,被凌压胁制下仍有勇气道一个不字,抗衡一个公平。
她的不可向迩源自她个人的孤傲和强大,张扬独特,明媚热烈,万古长春,很极致,很有魅力,好到让女生都难抑喜欢的一个人。
谁也不会质疑她的名字走到哪里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是的,哪里都是,方方面面。
包括当下。
她只身冲开终点拉起的红带的那一霎。
这人就是奇迹。
“挖槽第一!!”
“这他妈都行?!”
“牛!逼!”
五班瞬间鬼叫起来,人都朝跑道终点围,嚷着和其他班打成一片,不知是不是有过打赌,五班几个男生嘴脸特嚣张地叫一班那群赶紧跑去自己班催催,争取拿下后五个名次。
而黎也,她累到完全不知今夕何夕,冲过终点扑着红带就跪坐下去,掌撑地上,顶到右臂,痛得干脆一侧,正面朝天躺,大口喘进来之不易的清新氧气。
地是烫的,人是热的,阳光底下她模糊睁开的眼缝里钻进许多张人脸,关心、恭贺、赞许,倾盆而下。
喧噪是各方涌来的,会集在篮球场和跑道终点,最终融和在同一频率的欢呼里,黎也从五班那些大喇叭里听到了靳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