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那日起, 旅店歇业,也因此变得很空,每日进出的只有黎也。
至于靳邵的下落, 黎也猜测他可能又去了县里, 他的行踪就是飘忽不定, 她不问, 他也不说, 信息电话基本断联, 俩人不明不白的关系僵着。
黎也趁周末独自去过趟银行,卡里余额都取出来, 她与秦文秀依旧形如生人,没有联系。她性子随她妈, 俩人都爱硬着面子,谁也不退步,卡内空空如也,黎也也只是靠在墙边看着电话簿里的秦文秀默了会儿。
再到周一上学,她敲响过一楼的房门,把手一压就开,屋内空空如也,她上回离开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黎也凝思着,没进去, 弯腰在厅里柜台下那叠书籍里翻出她上回压住的《杀人不难》, 将不薄不厚的一叠塞进其中一页。
生活一面步入正轨, 一面又诡异地进行着。黎也早晚在街边晃走又晃来, 街路两边都是老店,早都知道老靳家门口多了辆自行车, 左邻右里互相通气儿,没少议论,但最近两天,话题中心却变了人。
街门前总摆着桌椅矮凳,中年的叔姨、老年的爷奶,几张嘴皮打到一块儿去,都说:“老靳家的店怕不是倒闭了,十天半月没个人。”
要谈起这一家可有话题了,谁不知道靳勇他家老婆早年跟人跑了,儿子疯了差点把爹打死,十来年的消息放现在还是精彩的“下酒菜”。
让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咱这小破地开住店哪赚钱,早年不也是他家那儿子托人垫了装修钱,现在还欠一堆外债,我看靠他这爹,一辈子也还不完。”
“倒倒倒!晦气不晦气!”老太太磕着瓜子壳去摔开话头的人,“这要倒了,得让那老赌鬼败咯!”
那人哼气:“我看,他家卖出去都迟早的事。最近不还说他赌牌欠人钱,现在找不到人,肯定就逃掉去外面了!”
镇上那么多人,总有说不完的家事,一家顶一家的奇葩,一块流行一块的八卦,黎也刚到时,从居民区过也没少了吃唾沫星子的时候。
搬到这,就是没少听他靳邵他家挨嘴,一般也争不出个是非,有说这个爹烂,有说那个儿子不行,还有那个十年不见人的妈没良心,到底是一家子闲话素材。
每天唯一不变的,其实还有陈兰静的敲打,她没放弃从黎也这找到靳勇的消息,靳勇大概率不在桐城,黎也每回只这样将在街巷里听得的传言告知她,再多问几句她的情况——在县里医院做检查、找关系、借钱……她干很多事,但送到黎也这儿的消息很碎,她也有问起秦棠,问她的女儿是否起疑心。
完全被蒙在鼓里,秦棠却不对任何人怀疑,陈兰静本身不是个多么称职的母亲,日日不在家,也仅给秦棠造成些独居的恐慌,黎也每天发信息提醒她锁门关窗,上下学也带着她一起。俩人基本形影不离,亲近到李聪有时都来调侃:就你俩这还分什么家?睡一张床都不打紧。
到这地步却也不至于,俩人性格是对冲的,黏黏糊糊的姐妹情在俩人之间不存在,黎也对她,单单也只是有种被托付,以及个人道德所产生的保护欲。
但陈兰静不在,分居的必要性还是让秦棠考虑到,也是她实在忍不住,有回中午下课,教室里所有人都赶趟地飞去食堂,散得特快,她把黎也拉住,商量事情地旁敲侧击:“你在靳邵他家那儿住的惯吗?”
黎也让她有话直说。
“我妈这些天出远门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我跟她打电话,说还要过段时间。”她特别细节地解释一通,表示自己根本不刻意,再小声补问黎也:“你回来住吗?”
“你一个人怕吗?”黎也一语中的。
完全被点破的她也不装了:“昨晚我好像听到有人敲门,把我魂都吓丢了!”
“所以我叫你锁紧门。”黎也撂下笔,把她拔起来,一起去食堂。
路上她不死心地问:“那你回不回来?”
“明天。我晚上收拾点东西。”
“行!我给你配把钥匙吧,我家的。”
“不要。”黎也拒绝。
“为什么?”
黎也走得步子更大,她矮些,一步小跑才跟上,贴近,还被推开,黎也说:“你做不了主。”
秦棠说她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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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镇是个一年四季都很极端的地方,特别体现在气温上,抓住芒种的尾巴,暑气陡然反扑,雨僝风僽日子却也多。
日渐重复的乏味生活令人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黎也再清晰地感觉到,可能是小卖部里看见日夜运作的冰箱,每日爆卖的红绿灯雪糕、七个小矮人,汽水的开盖总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冰气,入目尽是膝盖以上的短裤短裙,她的头发也长了一截。
习惯了几科老师的逆天口音,和口音化作的流传在同学之间的口头禅,班里总会一阵又一阵地流行新的东西,日子平静而稳定地前进着,没有风浪,没有意外。
她跟靳邵,再掀开那一层朦胧关系的外皮,是在她也不甚了了的几个小周之后。
黎也基本适应这里处处简朴的环境和人群,偶尔还会和秦棠他们一起去网吧,租个机位,各有各的玩乐,到点了就买桶泡面搁在机位旁,饿到点上,吃什么都香。
她对网吧的包容度还算高,因为很早有这个习惯,以前家庭氛围不对,除却小一点、管理松散的网吧,她找不到更好待着放松的,能接纳一个小女生的去处。现在,这就是她唯一能与信息时代接轨的唯一渠道。
前两天秦棠逮住机会,给她速创了个q,不知从哪个口子外泄了联系方式,她的好友栏多了很多人,能叫出名字的、压根不认识的,什么样的都往号里塞,收不完的好友申请,拒不完的深情表白。
黎也在一天内把人清得干干净净,只留眼熟的,手都在键盘上敲得发酸。
泡面熟了,她就暂停休息,电脑里跳转至另一网页,把面挪过来,刚掀开盖,在后边一排跟姚望并排坐的李聪端着泡面、缩着脖子吸溜吸溜地过来,看她电脑界面里天涯别院版块某个被顶上去的热门讨论帖,乐不可支看完了,才笑问她也玩天涯。
她那时正低头看消息,收到时还以为又是q.q里哪条没营养的杂消息,扫一眼,打愣,点进去接收,确定是那个在消息页死了月余的人。
s:【李聪说你回去住了?】
李聪刚还说话,黎也看完信息就抬眼定他脸上,他呆呆问句怎么了,黎也说没什么:“你也玩吗?”
李聪说:“我还好,靳邵喜欢这些。”
“他不应该爱好跟你们打游戏?”
“他是杂食动物,比我还阳光少年呢,上网能干的他都干,要说他经常做的也就是逛这些帖子。”
黎也两边聊天,信息页也有几回合了。
黎也:【你回来了?】
s:【过两天生日回来。干嘛?】
黎也:【没。】
s:【你飙车吗山路十八弯?弯哪儿去了,刚问你话。】
黎也惜字如金:【没走。】
对面缓缓扣了个问号来。
黎也两根拇指悬在按键上方,想再敲点什么,被人拿膝盖怼了怼座椅,黎也条件反射把界面退出去,再看到李聪一脸佞笑,“就、天涯不是有一热门板块叫什么……”他不怀好意地跳着眉毛,捏叉子那只手指指她电脑屏幕,灵光闪过一拍桌:“‘非常男女’!是这名儿不?”
黎也:“?”表情凝滞了一下,随后嘴角一点点,弯了些弧度。
怎么说她也算半个正经人,但人有年少无知时,素来靠着“房事问天涯”此江湖称号而火遍圈内外的板块,她高低去尝过个咸淡,然后再也没进去过,李聪一说,她满屏十八禁的记忆马上又上来了。
李聪把自己都说得笑不过来:“他特变态,特爱看,你再见着他可得小心点,他虎着呢!”
手机震一下,虎着的那个出现在她的q.q好友申请里,黎也怀疑他完全是图方便,万年不变的s昵称,顺带又扣着个问号来申请。
“所以你把我号也透给他了?”黎也问李聪,操作同意了那条申请。
用词是“也”,李聪疑了一下,哈哈笑,“没错我就是那么热血忠义的兄弟,怎么样,要不要移情别恋爱上我?”
他词也用得好,黎也笑而不语,手机里,同意申请后第一条消息发出去——
黎也:【不处。】
s:【?】
s:【????】
s:【你妈的谁还要跟你处?还有谁?】
看吧,急了。
就这样的人,还能忍住这么久一个字也不跟她这吭,也很六。
李聪手都撑到旁边打游戏的大哥椅子上去了,这时敲边鼓地问她:“说实在的,你俩什么情况了?”
黎也退出界面,手机揣兜,不聊了,心情大好,搅着泡面,一边挪动鼠标往下划帖子,答非所问说:“他以前也有走这么久过吗?”
李聪说:“一般不会,老马会把他电话打爆,完全可以说,他是顶着暴风雨在外边飘摇的。”
马淮波那人优缺点都十分显明,不会亏待每一个优生,也不会懈怠每一个差生,一视同仁得很,差到沟沟里的,老马都要去沟里掏一掏,问一问,劝导一句:同学,回头是岸。
至于靳邵,黎也知道,马淮波一定是没法联系他爸爸,所以回回都在靳邵本人那念经。
李聪看黎也笑了下,探听八卦地凑近,“是不他没忍住给你表白,然后你把他拒了,给孩子整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