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戢在江州起兵, 挥师东下,剑指建康。
郎灵寂之前曾了为?王戢写?过一厚达三十三大页的战术,巨细靡遗记载了各类战略布局和突发情况, 通篇强调:起义可以, 但要速战速决。
王戢依言行事,持秘籍在手?,步步坚守原则, 很快,毗邻江州的长?江数镇便失守了, 沦为?琅琊王氏的地盘。
大军所向披靡, 势如破竹, 雷霆万钧的攻势犹如洪水爆发,碾压敌人犹如飞尘,排山倒海之势。
……
建康城。
王戢起兵,百僚震肃。
以往也有朝臣同室操戈之事, 但对战双方?的实力大抵持平,从未有过王戢这种毁灭压倒式的优势, 大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般。
皇室屡屡战败, 操控的疆域缩小,一场弥漫山野的狂风狂飙至建康城。
大军临城之下,天空阴沉沉的布满了铅云,金陵王气黯然收, 朝野上下被一股极大的死感笼罩。
琅琊王氏, 谋逆篡反。
王姮姬被困在建章宫一间隐蔽的侧殿内, 虽耳目不灵通, 也知晓二哥在江州起兵,即将杀上建康。
兴兵朝廷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会落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引起皇帝和宗室的忌惮。二哥素来性如烈火,身畔又没郎灵寂辅弼,此番不一定能化险为?夷。
生死存亡迫在眼前。
她和公主同样作为?人质待在宫中的,被严格限制出宫,连踏出建章宫的大门都需要皇帝点?头答应。
司马淮生性多?疑,知她心系琅琊王氏,派禁卫军层层叠叠保护,隔绝了她与外界接触的丝毫可能。
王姮姬心急如焚,隐隐听到了一点?风声,陛下因二哥起兵清君侧,将整个琅琊王氏定为?谋逆罪,要满门抄斩。
她悸然心惊。
满门抄斩……这词太过血腥,听起来就令人脑仁晕涨,心崩胆裂。
司马淮若真下令绞杀乌衣巷的琅琊王氏,王氏在京做官子弟皆是文官,手?无?寸铁,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换位思考,将王家满门抄斩好?处是极多?的,首先皇帝绝计打不过二哥,先灭了王氏,铲除心腹大患,使二哥军心打乱,其次使他失去家族支撑,届时大军定然做鸟兽溃散,十万雄师灰飞烟灭了。
皇帝没有理由放过王家。
可她琅琊王氏数百条人命啊。
王姮姬细长?的眼紧紧闭着,深呼吸,手?指不由自主在轻颤,只恐那句“百世卿族一朝而?坠”的谶言应验。
“陛下驾到——”
太监洪亮的喊声忽然传来,王姮姬起身相?迎,被司马淮伸手?扶起。
“蘅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司马淮很自然将手?放在了她腰间,揽她一同在榻间并肩坐下,这样亲近的距离只有夫妻才有。
王姮姬略感不适,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料,情蛊敏感地涌动?了一下。
——那人的条件是她绝对不能和皇帝有任何肌肤交碰。
“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睡得?可安稳?”
王姮姬低敛着睫,实话实说,“不大安稳,臣妇的母族冒犯陛下,为?此日夜忐忑辗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欲代他们向陛下请罪。”
司马淮眼圈乌青,身形瘦削,显然他也为?此时遭受了深重的惶悚,但他的语气仍然和风细雨,试图掩饰,“蘅妹,朝政的纷纭与你无?关,朕和你只过好?自己的日子。”
王姮姬轻蔑微笑了下,朝政纷纭与她无?关?母族被满门抄斩独留她一根独苗囚在深宫吗?让她在龙榻侍奉君王?
她不想管儒家的君臣之道,司马淮若真想爱她,就得?与她的母族和平共处,继续“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否则她宁死不会侍奉一个灭了她全族的仇人。
她首先是王家家主,再谈其它。
“臣妇身为?琅琊王氏的家主,恳求陛下宽恕臣妇二哥的冒失之过,将琅琊王与王氏其他子弟官复原职,和平相?处,臣妇深谢陛下的皇恩浩荡……”
司马淮道:“够了,别一口一个臣妇的,你就是你,什么臣妇不臣妇的?你忘记当初你怎么拼了命与他和离的吗?”
王姮姬沉默。
和离。
司马淮继续道:“你二哥王戢意?图篡逆,给朕连写?了两封要挟信,更在江州正式起兵。罪证确凿,蘅妹还要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执意?袒护你的母族吗?”
王姮姬咽了咽喉咙,察觉圣上满身霜寒之气,改了自称,“陛下,我?这么说也是为?您好?,您登基时日尚浅,势力薄弱,根本无?法与满朝门阀世家抗衡。二哥多年来积攒了雄厚的兵力所向披靡,您一旦兵败,会遭遇什么待遇?成为亡国之君?阶下囚?陛下就此息事宁人也有利于您自身。”
司马淮听在耳中极为?刺痛,她这话充斥着豪门世家的骄傲感以及居高临下的轻蔑,好?像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失败。
她凭什么那般自信?
郎灵寂已成阶下囚,凭王戢自己能成什么事?王戢一直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多?年来全凭郎灵寂点?拨罢了。
司马淮内心深深不悦,沉声道:“所以朕才要先下手?为?强,行雷霆处置。”
尽诛琅琊王氏满门。
王姮姬顿时僵冷,脑袋嗡嗡的,噩耗似一记重锤轰然砸在脑袋上,唯一的念头是她琅琊王氏不能出事。
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王家。
她不知自己手?里还有什么筹码,郎灵寂固然灵机百出,然手?无?寸铁,面对司马玖铺天盖地的禁卫军,他即便是神仙也难以应对,只有被扭住胳膊擒住的份儿?。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代表智囊的郎灵寂与代表武力的二哥被分隔开了,一个是在建康城内,一个在建康城外。
昔日琅琊王氏的盛况皆因为?二哥与郎灵寂勠力合作,被分开之后,王家的武力顿时削弱成半,屡屡为?皇权欺压。
王姮姬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出了她能开的最诱人的条件:“陛下若愿息事宁人,我?情愿与郎灵寂和离,就此在宫中服侍陛下,一生一世永不捐弃。”
息事宁人的意?思,是不要趁着王戢不在将王家满门抄斩。
司马淮浑身颤了颤,闻此骤然烫了,涩到泛红的眼圈,盯着她的唇瓣只想含住蠕动?,将她化作佳酿。
痴痴伸过手?去,却见王姮姬向后缩了缩,显然要他答应条件,她才相?伴。
司马淮一腔情..热顿时凉了,这以交易为?基础的爱情实在没意?思。
自嘲笑了笑,怜她天真,“你以为?江山是可以交换的东西吗?蘅妹,虽然你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第?一美人,但也不足以让人拱手?让江山。”
王姮姬难堪,当然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男人权力的佐餐品罢了。她在郎灵寂那是傀儡工具,到司马淮这儿?未必就不是。郎灵寂能为?了利益随时牺牲她,司马淮也同样,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她没想到让司马淮放弃江山,只是用自己为?饵拖延司马淮的脚步罢了,莫动?她王家……怎么也得?拖到二哥的大军进城。
“陛下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这个决定她豁出了极大的勇气,献身给司马淮,她首先要遭受情蛊反噬腐骨之苦,时时刻刻被刀剑攒剐,恰如前世那般折寿短命。
司马淮正色道:“朕不和做交易。为?救你夫君,你甘愿进宫,已经是朕的人了,朕不需要再单独和你交换。况且朕是皇帝,也不稀罕拿感情的事和你交换。”
他后宫佳丽无?数,张贵妃等人个个皆明眸善睐,温软柔情,一代佳人。
他并非没见过女人偏偏对她见色起意?,他只是怜悯她的境遇,想救她出郎灵寂的魔爪罢了。
王姮姬阖眸不言,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诛琅琊王氏阖族。
陈留王司马玖重兵在手?,行使暴力,郎灵寂一个文臣如何应对得?了?
在长?矛和锁链面前,滔天的智谋也无?用武之地,再硬的骨头也得?折断。
司马淮见她面如菜色,语气稍稍放柔了些,“蘅妹,朕为?此你兄长?的事夙兴夜寐,你不问问朕的好?,口口声声庇护谋逆。”
王姮姬道:“问陛下好?的人千千万万,还缺臣妇一个么。”
司马淮听她话里夹枪带棒,干巴巴抿了抿唇,劝道:
“好?好?留在朕身边吧,和王家断绝关系。你跟王家人没什么感情,当初被他们逼迫嫁给琅琊王,朕都知道。你放心,诛杀王家朕绝不动?你一根汗毛,你该当贵妃是贵妃,朕该宠你就宠你,在宫里你的地位仍然独一无?二。”
他甚至想给王姮姬改名为?郑蘅,摒弃“王”这令人憎恶的姓氏,干干净净做他的妃子,一切从头开始。
王姮姬却冷冷道:“陛下,臣妇为?罪族之女,不宜住在宫中。既然陛下不答应交易,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臣妇出宫,无?论是生是死臣妇都要以家主的身份葬在王家祖坟。”
司马淮一怔,心口犹似堵了沉物,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微寒厉,“蘅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固然不屑于做逼迫臣妻的龌龊事,可毕竟这是在皇宫,她的命运他说了算。
“你被家族洗脑太深了,琅琊王氏除了束缚你利用你,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
王姮姬不卑不亢,脊背越发挺得?坚直。害她琅琊王氏满门的仇人,她必不会委身屈就。无?论王家起兵是对是对,是忠是奸,她都会无?条件向着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