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花容失色, 瞳孔微微睁大,滑嫩嫩的一张脸既惊且羡,这就是琅琊王氏那位年纪轻轻的女家主?
同时, 电光石火间, 她乍然想起来陛下?的梦中呓语,那夜陛下?激荡颠簸,满头?大汗, 像经历了?一番云雨,面色隐忍而痛苦, 最后轻喊——王姮姬。
眼前这位就是王姮姬。
瞧着, 确实有几分过人的美貌。
张贵妃神?情微妙了?, 皱着嘴,样子很奇怪,像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据她所知王姮姬已?出嫁了?,中书监的唯一爱妻, 陛下?竟是觊觎臣妻。
张贵妃忸怩了?下?,拖泥带水地欠身拜道?:“原是琅琊王氏的家主小姐, 妾身张氏久居深宫有眼无珠, 方才得罪了?。”
琅琊王氏与皇帝共天下?,张贵妃虽为贵妃,却辇给?王家家主行礼。
王姮姬颔首,“贵妃娘娘有礼。”
张贵妃扭着细腰站起来, 细细打?量王姮姬, 心中溢出一缕别样的情感。
王家人真?是心大, 竟敢让王姮姬独自入宫, 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不知家主此番进?宫有何贵干?若要观赏皇家景色,妾身可领您四处走走。”
王姮姬扬起手为张贵妃引荐王芬姬与王清姬, “这二位是我的姊姊,今后在宫中同住,与您共同侍奉陛下?。”
张贵妃哦了?声,前几日倒听说了?王家二女要入宫,没想到家主亲自相送。
王姮姬知不知道?陛下?根本?不想要这两个女子,而是钟情于她?
王姮姬的衣裳朱绂紫绶——朱绂乃大红蔽膝,三品以上文官的徽记,紫绶则身披菖蒲色飘带,是高级军官才配拥有的印组。
这代表着,王姮姬身上同时有文武两种?强大力量的加持,中书监之妻,大将军之妹,荣耀巅峰,并非一个空壳子。
自古女子没有入朝为官的,这位却袭了?正经的爵,统领琅琊王氏,能在朝中与一干朝廷命官分庭抗礼。
如此贵女,陛下?自不敢轻易掠夺。
张贵妃油然而生?几分敬畏之意,道?:“妾身方才冒犯了?家主,莫如请家主到宫里坐坐,妾身也好奉上一杯热茶赔罪。”
王姮姬疏离摇头?,“那倒不必,多谢贵妃好意。”
张贵妃心想幸亏王姮姬已?嫁作人妇,否则自己的恩宠危矣。王家剩下?那二女虽贵气?熏天,长相却远远不如王姮姬貌美,顶多算中人之姿,她堪与之平分秋色。
又邀请道?:“那二位姊姊呢?”
王芬姬和王清姬比王姮姬更?不近人情,更?加高傲,对这位圆滑逢迎的贵妃没什么好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芬姬凉凉地撂下?话:“我父只生?我一个,似乎并没有其它姊妹,还请贵妃娘娘莫要胡乱称呼。”
张贵妃咬咬牙,不愧是依恃门第蔑视她人的贵族,但在这后宫之中,门第出身都是虚的,谁得到皇帝宠爱谁才能出人头?地,占领中宫之位。
“是,妾身冒昧了?。”
便在此时,太极殿的另一内侍急匆匆奔过来,满脸堆笑对王姮姬哈腰,道?:“启禀王小姐,二位贵妃娘娘册封的吉时已?到,礼部准备就绪,请移步太极殿。”
王姮姬点头?,遂辞别张贵妃。至太极殿,因王芬姬和王清姬二人换上了?吉服行册封礼,王姮姬暂时在侧殿等候。
秋凉时节,殿内的地龙烧得熏热,蒸腾的热气?宛若实质,四面窗户密不透风,令人口干舌燥热得想褪一层衣裳。
炭火透着微微的猩红,噼里啪啦地烧着,袅袅熏香钻进?人的鼻窦,无形间熔化清醒的意志,脑袋变得蒙蒙的。
王姮姬久坐之下?腿脚有些麻木,身上层层叠叠厚重的命妇之服闷得人窒息,不禁起身活动一下?,敞敞袖口解热。
忽然闻得一阵橐橐的靴声,龙涎香味传来,殿门被推开,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出现——却是皇帝司马淮本?人。
司马淮一身帝王常服,身披鹤裘氅,森森如千丈松,容仪俊爽,年轻俊逸的面庞泛着匆匆之色,临于她面前。
他一进?殿,两侧的内侍立即关紧了?殿门,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王姮姬微微惊讶,下?意识站起,道?:“陛下??臣妇参见陛下?。”
司马淮骤然见了?她鲜活的芙蓉面,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几拍。
梦中那些旖旎缱绻的景象与眼前人重叠在了?一起,令他有些恍惚,血液里流淌躁动的热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虽然与她从未私下见过面,却好似枕畔人,夜夜相会交欢,情似胶粘。
这些从暗处滋生的阴翳心思,他只敢独自消化,不敢对包括她的任何人说。
“……郑蘅。”
王姮姬一凛,郑蘅,多么久远的称呼,犹如隔世。
按理说此时司马淮应该出现在册封礼上,而非私下?里与她这臣妇见面。
“陛下您怎么会来这儿?”
司马淮垂下?眼帘,警惕着四周门窗紧闭,幔布厚厚遮挡着,守在外面的都是自己的亲信。
“情势严峻,朕借病悄悄从册封礼上出来,才得以见你一面。”
王姮姬听不懂他这话,为何非要悄悄见她一面,他们身份迥异。
“所以,陛下?方才是装病?”
司马淮摇头?:“不,朕的确害了?风寒。”
王姮姬面色回避,他害风寒或许跟半夜洗凉水澡有关,近来宫中常常传出流言蜚语,说陛下?化身楚襄王梦会神?女,不传嫔妃侍寝还夜半叫水,夜夜如此。
“陛下?要仔细龙体。”
司马淮咽了?咽喉咙,再次见她,心思早已?不如当初她和文砚之定婚时的单纯。
彼时他还能站在君王的角度祝福她和文砚之,现在,一念一心焦,甜唾融心溢肝肺,满脑子是夜晚的迷梦。
他暗哑的声音像水雾,甚至不敢说话,一开口就怕亵渎了?。她那样的高贵,美丽,还是他曾经的结拜兄弟。
他有些羞耻,语气?泛烫,问:“郑蘅,你这段时日过得好吗?”
王姮姬被地龙的热气?熏得燥热闷窒,拿捏着分寸,“陛下?,您以后还是叫我王姮姬吧。”
郑蘅那个称呼早不适合她了?。
司马淮遥感失落,他这些时日一直努力想单独见她一面,却是自作多情。
她话语里里外外透着疏离,充满了?已?为人妇的自觉性,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为什么,你怕惹麻烦吗?”
王姮姬道?:“陛下?既知道?,还这样做。”
司马淮压低声线承诺,“放心,朕已?命人将这里围死,我们很安全。”
王姮姬低头?不语。
他们二人之间似隔着无形的空气?墙,她身上沾染门阀的气?息,他身上沾染皇室的气?息,隐隐透着对立,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
“当初文砚之的死,是朕的错,”
司马淮默了?半晌,旧事重提,“朕写下?了?赐毒酒的诏书,印玺也是朕亲手所盖,朕对不起你们,但朕实在被逼无奈。”
“如果你当初和他幸福地结为夫妇,现在定然不会是这般。好几年过去了?,朕一直没来得及跟你道?歉。”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王姮姬神?色微黯,转移话题,“臣妇的两个姊妹今日入宫,陛下?应该在册封礼上陪伴她们,而非与臣妇私下?相见。”
司马淮听她着疏离的语气?,莫名?心寒,“为什么,你忘记我们的兄弟情分了?吗?还是说你改变心意了?。”
“这里不是在乡野的清谈会,而是在皇宫,”她提醒道?,似别有用意,“陛下?与我君臣之别,结义之情已?经翻篇了?。”
禁忌感越来越强烈,越是君臣之别,人心蠢蠢汹涌的冲动越压抑不住。
司马淮长长吸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渴望,“朕知道?。朕今日跟你谈正事的。前几日朕想助你和离,听闻你在江州,便叫岑道?风拿着咱们结义的玉柳条给?你捎了?话。和离,你试过了?吗?”
王姮姬骤然颤了?颤,眼前浮现既白被活活被打?死的惨状浮现眼前,骨头?都成烂泥了?。她低低道?:“试过了?。”
司马淮猜到结果,“失败了??”
王姮姬嗯了?声。
司马淮靠近一步,追问,“能告诉朕失败的原因吗?咱们还像当初文卿在时那样,慢慢抽丝剥茧,静下?心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就茅塞顿开了?。”
王姮姬一愣,司马淮似把她当成真?正并肩的伙伴,交浅言深。
但她并不能静下?心慢慢抽丝剥茧,她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眼见已?用掉了?一半,加上回程,她最多再在皇宫逗留半个时辰,否则以二哥那火爆脾气?真?有可能找到皇宫里来。
“何须研究?”她目色清亮,径直说出,“陛下?明知道?我因何不能和离。”
情蛊。
从最一开始,他们就因情蛊而结识。
“果真?还是情蛊。”
司马淮嫉恨,后槽牙绷紧的噌音,“你们家风光大赏,也有你的一份封赏,朕本?来想往里面放些重要的东西。”
王姮姬确实在疑惑这件事,“陛下?当真?给?我封赏了??”
司马淮点头?,“但你应该没收到。”
王姮姬道?:“陛下?单独给?我送礼物?的手段实在不恰当,太招摇了?。”
司马淮嗓音沉顿,“朕那日确实冲动了?,太急切联系你,导致走错了?路。朕一直惴惴不安,以为能蒙混过关,结果后来你们家就要求送两个女儿入宫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