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带着冯嬷嬷和?既白?, 将后花园中歪歪倒倒的两棵甘棠小树苗又重新栽了起来,又将篱笆圈抬高了些,树立牌子。
每日?中午, 果然见许昭容在后园下跪, 地点是她扑蝴蝶的地方。
娇弱美人被?太阳晒得晕晕欲坠,许太妃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
王姮姬不露声色瞧着, 郎灵寂竟真舍得让许昭容罚跪。
虽有一纸契约在终究是虚的,实实在在掌握琅琊王氏权柄的人还是郎灵寂, 他完全有能力庇护许昭容的。
可他偏偏不想。
不想的原因, 自然不是因为他偏爱谁, 或者源于什么?“契约精神”。
恐怕内心深处,他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没真心对待过任何?一人。明摆着傲慢的态度,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从?头到尾他都藐视生命, 目无下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善男信女。
“……姑爷可能做做样子吧。”冯嬷嬷猜测, “毕竟老家主?的遗愿中吩咐了。”
王姮姬神情微凝, “我这次欺辱了许昭容,相当于打?了他的脸,他还不知要?怎么?对付我。”
硬碰硬她是斗不过他的,也就耍耍嘴皮子, 还在他有意相让的前提下。毕竟他有权有势, 又在她体内种了情蛊, 完完全全处于优势一方。
冯嬷嬷道:“未必有小姐想的那么?复杂, 姑爷可能是明哲保身懒得蹚浑水,才放任许昭容跪着去了, 您才是咱王氏的家主?。”
王姮姬听这话倒在理,他本?是凉薄之人,为了利益谁都能牺牲。前世他和?许昭容生了三个孩子,她便单纯地以为他和?许昭容有几分真感情呢。
冯嬷嬷忧心忡忡道:“姑爷那日?放了话和?离,不会真跟小姐和?离吧?”
王姮姬冷眸轻垂,“是吗?那可太好了。”
怕只怕他这样晾着她,既不谈和?离也不好好过。日?子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起来,无穷无尽地虚耗着。
他这个人软硬不吃。
王姮姬努力忘掉这些烦心事,抚了抚甘棠树嫩绿的叶子,入秋了,天气将寒,不知这树木能否顺利成活。
“就地搭个暖棚吧,树木怕冷,建康城若下大雪肯定要?死掉的。”
冯嬷嬷俛首诺着,心头胆战心惊,千万别?让姑爷洞察这树木的含义,否则让步的就不是姑爷了。到时别?说树木碎为齑粉,她这把?老骨头和?小姐都得一起碎为齑粉。
时光漫如流水,将温煦化为寒冷,十一月便隐约有轻柔飞旋的雪花了。
一痕凉月,雪糁似沉甸甸的盐粒,横空泼撒在半空中,呵气成冰。
建康城车马填咽的街巷渐渐染上一层霜色,枝头零落瑟瑟作响的枯叶,独属于冬日?的昏沉乌云笼罩着江南大地。
流淌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在梧叶西风飘荡之中失去了昔日?的活气,岸边闪着晶光的凝冰,滑溜溜的摔人跌倒。
入冬了。最冷的天气就要?来了。
朝廷的军队和?江州流民决一死战,又二哥率领,浴血奋战攻城略地。王家许多?习武的子弟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之中,几乎每天都有捷报和?流血牺牲传来。
琅琊王氏的蓝图是先长江狭口地区的江州,再以江州为大本?营,操练士兵,培养粮草,依次夺去荆州、梁州、湘州、交州,奠定东晋王朝的权杖。若再有余力,北上收复因五胡乱华失去的国土,勠力匡扶帝室,克复神州。
江州之役对琅琊王氏至关重要?。
整整一月王姮姬都没见到郎灵寂,期间经过了十五,他也没过来同房,音信全无。
江州战事吃紧,郎灵寂得在前线为二哥指点策略,依照爹爹的遗愿保琅琊王氏万世永昌。因为许昭容的事,他大抵将她彻底冷落。
情蛊的解药,留了两三颗包裹成糖纸的样子,静静放在他书房桌案之上。
王姮姬拿了却不想吃,实在忍不住才抿一口暂缓情蛊啮心之苦。每日?抚琴读书,拆一拆琅琊王氏的重要?牍文以及二哥的书信,日?子平寂得仿佛结了蛛网。
主?母失宠了。
府里人嘴上不说,心中洞明。
姑爷已月余冷落主?母,连封书信都不寄,许太妃那边却日?日?能得问安。
主?母悍妒,为难许昭容姑娘。
这就是为难许姑娘的下场。
许昭容的膝盖被?毁得不轻,涂着最上等的跌打?损伤药,价值千金,都是从?姑爷私库里出的人力和?财力。
主?母本?不得姑爷喜欢,如今泼辣跋扈,完完全全把自己葬送。多少男人都不愿娶世家贵女,只因妻子显贵,跋扈任性,使婚姻成为噩梦。
这屋姑爷应该再也不回了,等江州的战事一结束,二人便和?离。
众人等着看王姮姬的笑话,成婚不要?半年,遭人家夫婿退婚,说是和?离,仅仅顾忌琅琊王氏好听一点的说法,其实王姮姬被?休弃了。
十一月凛冽的寒风吹得松树枝叶碰撞,呼啦作响。百年难遇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建康城,淮河上猎猎刮着裹挟雪糁的白?毛风,剐人脸就是一个血口子。
如此恶劣的情势下,许多?贫苦百姓在饥寒交迫中冻死,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王姮姬作为琅琊王氏的家主?,冒着风雪带领族人施粥施米,建造了数个临时难民棚,抵挡汹涌而来的风雪。
然投入再多?的钱粮对这场风雪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有的被?逼急了上山落草为寇,专在风雪中抢劫杀害过路客商维持生计。
琅琊王氏作为地方豪族,引起了不少人的仇富心理,谩骂与指责满天飞。
王姮姬浑当没听见,每日?和?王瑜等人照例赈灾救济孤老,出钱出力。
当初琅琊王氏立了个小家主?令人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家主?还真担起了家主?的职责,使王氏运转得有模有样。
许太妃亦感受到了乱世汹汹,想主?动做点什么?。不过她是礼佛之人,善男信女,遇见困难时更愿意向佛祖祈祷。
建康城近郊远山的永宁寺,荒废多?年,漆墙剥落,许太妃想为佛祖重塑金身,捐些恩德,庇佑家宅。
这原本?是造福的好事,奈何?那块地皮属于琅琊王氏,若要?动土改建,需得有王姮姬这家主?亲自察看允诺才行。
王姮姬走不开,她每日?都要?施粥施粮,看着城中蠢蠢欲动作乱的流民,驳回了许太妃这一提议。
许太妃素爱礼佛,闻为佛祖重塑金身这样积德造福的事王姮姬都要?拒绝,哭天抹泪,闹着绝食回琅琊郡去。
王姮姬岂能让许太妃在这时候胡闹,路逢大雪,尽是流民和?贼寇,这老妪恐怕刚出了建康城就会身首异处。
许太妃死了倒没关系,她却要?白?白?担罪,落个不孝婆母的骂名,于琅琊王氏抹黑,败坏家族的风绩。
王瑜和?王潇闻此,表示理解,“重塑寺庙能收容一部?分流浪的比丘,于当下的灾情有利。九妹且放心去,家里的事有我们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王姮姬懒得与许太妃同行,听两位哥哥这么?说,稍稍改变了主?意。
许太妃听家主?金口承诺,欢欢喜喜准备包袱细软,带着侄女许昭容和?几个喜欢的婢女一块去永宁寺,杂七杂八的物件整整塞满了马车。
王姮姬指责道:“太妃以为上山是儿戏吗,大雪漫天,饥饿寇掠,一不小心就会送掉性命,您这般拖家带口作甚。”
许太妃被?儿媳训诫,心中老大不快,“听闻山间有温泉,天寒地冻的,浸浸热汤正?能熟络筋骨。”
王姮姬有些无语,山上的温泉是先祖王导兴建这座永宁寺时候开辟的,多?年未曾使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许太妃还有心情泡温泉。
许昭容觑了眼王姮姬脸色,低声劝道:“姨母,昨日?昭容说泡温泉只是随口一说,您千万别?为难主?母。”
那座温泉是座药泉,听闻对跌打?损伤有奇效。许昭容膝盖跪出了伤疤,若用此泉疗伤,皮肤定能光洁如初。女子谁不爱美呢?许昭容还盼着入府为妾,以色侍他人,更要?保持皮肤的完美无瑕。
王姮姬直齿冷,原来许昭容出的这主?意,上蹿下跳的真是不老实。许昭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货如何?得知王家有药泉,恐怕是郎灵寂的暗中指点。
他心疼他的爱妾真会借花献佛,王家的温泉哪里是给许昭容这等人准备的。
一行人出发。
若在平时,王姮姬这等身份的家主?出行,必定宝马雕车前呼后拥。现?在正?处艰难时刻,不宜铺张浪费,大兴排场的话,必定会被?山贼流寇盯上。
王姮姬仔细选择了相对来说太平的官道,使武功强悍的部?曲随行。
许家姨侄俩两驾车,王姮姬一驾,外加十几名护卫,踽踽行于山间雪路之中,犹如白?色苍茫沙漠中的一队蚂蚁。
路上却还是出了意外。
首先是山间发生了小规模雪崩,落石滚下,压垮了道路,几名部?曲为了抢救许太妃冗重的金银细软之物,被?坠落的高大树木压伤了腿部?,重伤瘫痪。
随即,穷凶极恶的贼寇忽然杀出来,发疯拼命,竟在官道上乱杀乱砍。部?曲们受了伤,根本?不是成群贼寇的对手。
许太妃和?许昭容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马车里哭天抹泪,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们都是妇孺,平日?深居内宅,哪里面临过流寇作乱的生死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