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这老话说得一点也不错。二月的北京城,到处被冰霜覆盖着,湿漉漉的雾气让人感觉寒到了骨子里。头发有些苍白的沈万年依然娴熟得在北京各个胡同穿梭,街上的行人很少,所以车子一路畅通。而坐在车子上的云衣,抱紧了自己,内心无法平静。她望着陆续开张的早餐铺子,有人拿着蒲扇生炉子,有人已经蒸出了第一屉热腾腾的包子,有人在搓手踱步来取暖……
不过晨雾中的北京大学,却已经有些骚动。很多青年男女结伴而行,他们在未名湖畔聚集着,朗诵着陈天华的诗歌。有一些人拿着严复先生的《天演论》侃侃而谈, 一些人则义愤填膺地说着国家大事。
此时的李郁正在温暖的房间,安静地整理着上午备课的书籍。
忽然一封信从书籍中掉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看着清秀的字体,写着“li yu“的字样。眼神中泛出温柔而忧郁的神情,他轻轻捡起书信,用大拇指在信封的手写字上摩挲了两下。脑海里,出现了五年前那个棕发碧眼的混血女孩。那个一直向他不断写着思念的女孩。
这封信是半年前收到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时间回复。看完之后,夹在里书里,如今掉落出来,或许是提醒他,该给她回以几句只言片语了。
李郁看看时钟,才刚刚六点。
他再次打开信封,迎面扑来浓浓的香水味,一下子把他拉到康河畔那些美好的日子。
亲爱的李:
距上次和你写信,已经一年了。我不能确定,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信件。前些天,我又回到了剑桥,去找到了你的导师,向他确认了你的地址。或许现在中国时局很乱,我给你的信,埋葬在了战火中。我现在也不知道这封信,你能否收到,不过,只要拿起笔,给你写,我对你的思念才能稍稍得到安慰。
我知道,你不想要这样的思念;我知道,你一直在拒绝我的爱情。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原以为五年的时间,可以减少这种爱的强度,可是随着岁月的渐变,而我却一如既往。
那天,我又走到了康桥河畔。想起那些年我们在学校组织的社团,想起那晚的舞会上,我当着那么多人向你大胆的表白。想到你羞涩的表情,想到你第一次主动牵起了我的手……
现在,我又回到了巴黎生活。父亲由于生意,去了他一直想去的中国。而身为中国人的母亲,虽然多年没有去过,她却拒绝了和父亲一起回国。父亲没有问她原因,可是,我想去中国看看,我想走进你的国家,看看它的样子,就像看到你一样。
我现在在一家学校教法文课。我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带着她们在塞纳河畔感受自然,阅读文学,感受文字给人的心灵带来的慰藉。我很开心引导孩子们打开内心去感受着生命的可爱。不过,我也为他们介绍中国,这个遥远东方的神秘过度,他们都很感兴趣……
……
李郁看着苏珊写着自己在法国的生活,回忆着他们在大学的往事。想到他离开法国的那天的早上,苏珊站在码头送别的那双充满着依恋和不舍的眼睛。而他走的是那么的决绝。甚至这五年来,都不给她任何回信。
或许他太决绝了,但他只想让她忘掉爱情的苦痛,好好享受她在法国这么和平的国度中天堂般的生活。
他不停地喝着咖啡,来镇定自己。在深深呼出一口气后,他终于拿起笔,向苏珊回复了第一封信。
苏珊小姐:
信已收到。看着您描写在塞纳河畔的生活,真羡慕那些孩子们可以有您这样一位老师。我现在也在做着教书匠的工作,但我却没有办法引导他们如何去享受这青春正好的生活。整个中国给他们的只有一个使命,就是生存下去。
中国的时局很动荡,如果您要和父亲来中国,请三思而行。
李郁
李郁很克制地写完了这封简短的信,他将它整齐地折好,塞进信封中。并且还将那些天买的一张中国娃娃的剪纸放了进去。
匆匆吃了面包片,又喝了一杯咖啡。李郁整理着书籍,看了看时钟已经7点半了,便大步朝外走。
一推开门,他第一眼便看到一个女孩站在四合院子的门口,无助地四下张望。这个背影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但却想不起。
他抱着厚厚地一沓书,吃力地腾出一只手去锁门。但是好奇心让他又继续去看这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李郁!“女孩停下张望,朝着他喊。
李郁转身仔细辨认,竟然是云格格!这么寒冷的天气,她才穿着一件旗袍,寒风把她的脸吹得通红,法式也有些凌乱,仔细看旗袍已经非常破旧,她整个人都憔悴了好多。和那日在颐和园那个格格简直判若两人。
李郁还在瞧着她,云衣已经跑到了他面前,羞涩地朝他微笑。
“云格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蓝姑姑呢?“
李郁有些震惊,他害怕看到这个女孩这种不顾一切的劲头。
“我是逃出来的,李大人。蓝姐姐被小德张的人害死了。小豆子也被押解回去,生死未卜。李郁大人,我现在只能来找你。我不知道该去找谁?“她透彻的双眼渴望着被帮助的模样,楚楚动人。她似乎在忍住不哭,但是眼睛已经布满了泪水。她的声音有些许哽咽,但是却一直在忍耐。
李郁回想着上次去参加国葬,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没想到,这紫禁城一夜之间都变了天。这权利争夺会如此迫不及待的变来了。蓝姑姑、小豆子都是皇太后的贴身服侍的人,他们的下场如此,而眼前这个懵懂的小姑娘又会如何呢!李郁不敢再想下去……
他并不想掺合在紫禁城的权利斗争中,但他望着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却动了恻隐之心。
“云格格,您逃出来几天了?有地方住吗?“
云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但却不敢抱太大希望,她低头回答道:“没有,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李郁想了一下,然后转身便打开了刚锁好的门。
“我现在要去上课,你先在这里休息。上完课,我会回来帮你找住处。对了,如果你饿的话,桌子上有面包和咖啡。咖啡你用热水冲一下就好了,这些你在紫禁城里没有吃过,或许不太习惯。不过先委屈你一下,等我回来给你再做些吃的“
“我不饿的。您先去忙吧。“
李郁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找到了北大,问了好多人。他们告诉我的。”
李郁想象着这个还裹着小脚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的满族旗袍。在北大的校园打听他的住处。这个画面似乎有些不协调,他也不知道这个在宫中长大的女孩子,怎么能够有这样的勇气。李郁告诉了云衣可以在房间里随便休息,不要拘谨之类的话,便关上门去上课了。
他走到楼下,看着来往的黄包车,回头望望自己住的这地方,想到了前些天自己被人袭击,他皱了下眉头,隐隐担心这个小姑娘的安危。
刚抬手叫黄包车,竟然看到那天拉着他的那位车夫。
他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老师傅,真巧啊!”
沈万年憨厚得笑笑:“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李郁从身上掏出了一块银元道:“老师傅,帮我个忙。“
沈万年推开了钱,道:“既然是帮忙,就不要给我钱。您说!“
“我家里前几天来遭过偷盗,刚才家里来了远方亲戚,她一个小姑娘单独在这里,我怕不安全。您今天不用出工,我给您工钱。帮我照看着点,不要有什么可疑的人进来就好。“李郁执意将钱塞到沈万年手里。
“您放心,我来看着。保证她不会有事。“沈万年依然不肯收钱。
李郁无奈,只好匆匆离开,赶着给学生们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