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初期,虽然北洋政府领导下的中国保持中立,并未向德国正式宣战。但是在欧洲战场上,以英法为首的协约国一方在德国的步步紧逼下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随着战争的演进,协约国一方面临着严重的人力资源危机。
为了让更多的欧洲人从工业劳动中解放出来走向前线参战,英国和法国将他们的目光投向同样作为协约国的中国廉价又丰富的人力资源,希望中国人可以作为工人前往欧洲支援协约国一方的作战。
于是,在德国人无暇顾及的远东大地上,北洋政府不愿意得罪德国人,用半官方的方式大规模地招募中国赴欧劳工。 这些华人劳工都是经过英法两国极为严格的选拔才得以聘用,特别是身体健康体检上,凡患有眼病、肺结核、性病及牙病者均被拒绝。
所有被招募的华工来源主要以山东人、湖北人为主,此外还有一部分人来自辽宁、吉林、江苏、湖南、安徽,甚至甘肃。陈水生做为赴法华工,在选拔后被与其他华工集中在威海卫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以备有可能上战场做苦力的需要。随后按照安排分批次,乘船离开中国前往法国。
当陈水生同这些被挑选的华工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赶赴战火纷飞的欧洲,准备开始一段曲折艰辛的劳工经历时,多数人心中是迷茫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唯有一点是他们最清醒的;那就是,他们的离开可以为家人带来一丝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可以令他们过上较之以前不错的生活。
至少对于自己可以有个交代,有个念想。于是,他们不惜拿生命做赌,放手一搏。正是这种掌握自己命运的勇敢精神,带领着他们一步步离那个遥远的国度,地球另一端的西方世界越来越近。
陈水生所住的舱室内还有其他五个室友,分别来自全国不同的省份。在驶向远方的海上漂泊无依,使得远离故土,思念亲人的他们相识相知,彼此信赖,相互关心、帮助,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你们都为何报名去那么远的地方呀?我是家里没人了,只有我一个,无牵无褂,想拿命搏―搏。也许能给自已攒点钱。”高山是个高高壮壮,皮肤黝黑说话直爽的山东汉子。
“我,是家里老婆,孩子等米下锅。我又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靠自己,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凑齐。正巧看到招聘启示,想想,自己的错还是自己承担吧,连老婆都没说,就报名了。我想,至少我这一去,给的钱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来自湖南,身材相对略显单薄瘦小的孙东城从上铺上跳下,拍了拍坐在下铺床沿的高山说道。
“我和陈子英是一个村的,家里世代务农,收成好时还有几口吃的,但是收成不好时,就什么都没指望了。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过穷日子,我们过够了,不想再靠天吃饭了。都想趁年轻出去多闯闯,我听他们都说到洋人的地方能多赚钱,就来了。
也不认字,签合同时都是人家念的,上了船才知道,将来可能会有危险,不过现在也不说这个了,男子汉,既然决定了,就不反悔了!我们两个一定要闯出名堂,再回去,光宗耀祖。”个头颇高,浓眉大眼的东北小伙刘百胜拦着精瘦的陈子英的肩膀,豪爽的说着藏在心中多时的豪言壮语。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我是被人骗来的,那人看我小,好骗,说带我找好活干,能赚很多钱,我一想,父亲在外,家里的小妹妹病得厉害,正缺钱,于是没多想就答应了。结果那人就把我带到了招劳工的地方,还让我配合他说自己是他的侄子,结果最后签了合约,我才知道,这是要去外国做劳工的,见不到父亲、母亲和妹妹了,钱也被那人领走了,我不得已只能来了。你们都没我惨!呜呜呜呜......”
刚过十七岁还一脸孩子气的安徽少年万平,不满地说着自己的凄惨遭遇,说到激动处,不禁真情流露,潸然泪下,哭得伤心。听得身边的人都群情激奋,纷纷大骂那个骗子,连十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他的家人感到惋惜,本来这么小的年纪,正是在家人身边享受亲情乐趣的时候。
最后一个说话的陈水生,只说了一句:“我当劳工,就是为了赚钱,再涨涨见识,不虚此生!”,但是人就是如此的奇特,虽然水生说的话最少,但是却最受大家敬重,都纷纷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并未有人嘲笑他的想法简单。
陈水生是第一次坐海轮,起初的时候很新鲜,可是随着日子的增长,这种新鲜感被一点一点磨灭掉,直到无迹可寻。最开始,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坚持每天同几个工友一同满含激情的早起赶到船头看日岀。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船上的人们还在睡梦中,海上的一切都显的寂静和详和,只有轮船劈风斩浪前行和哗哗的海水拍打着船身的声音。天空中微微泛着粉红色的光,淡淡的,这光将周围团团浮云染成了相同的晕色,温暖着每颗期待的心。
陈水生他们仰望着天空,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清晨的寒风轻轻吹拂着他们,单薄的衣装无法抵挡,他们微微瑟缩着并肩紧靠在一起,以此得到一点微弱的温暖。最后,在他们等的倦了,微微有些困意时,太阳终于跳出了海面,面对眼前的景象,水生此时的心情就是震撼,对犹如新生命的诞生般神圣时刻的震撼。这一刻是才华出众的水生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
当红彤彤的太阳跃出地平面,忽然出现在几人面前时。也就是很快的瞬间,大家都沸腾了,激动地在夹板上欢呼着跳跃起来。直到看着太阳慢慢的,一点点的,升至空中,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才互相憨厚的笑了笑,满意的回了船舱。
清晨如晕染般微红的天空不如晚霞的炫丽,但微微透着一丝清新,别有一番情致。粉红的天,蓝的海,水生们的轮船就在海天之间,仿佛这就是世界,就是一切!多么美好。但这些劳工却无法感知明天,这一刻也许会是他们生命中最最美好的一刻了,因为前方将充满未知的凶险,艰辛。一个个艰巨的挑战将接连不断的向他们无情袭来,能否抵挡住这种冲击,是对他们最直接的考验。
就这样,他们每日固定的活动必有看日出,甚至有时也看日落,只是,总有看腻了的时候。才半个月,陈水生他们就不再热衷了,他们转而开始在船上哼着自己家乡的歌曲,以此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但是无聊终归是无聊,海,天,船,这就是全部,相比之前自己所经历的世界,让陈水生他们深深觉得这里的一切单一的可怕,但又不得不接受现状,在漫长的航行中数算着到达的日子。
经过三个多月疲惫而枯燥的海上漂泊,陈水生和其他几百名劳工终于抵达了法国马赛港,经过几个月的航行,在他们踏上马赛港的那一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让他们心中无比踏实。纷纷对周围异国他乡的景致好奇张望着,心中充满了初到异域时的激动,兴奋。
但当地接收他们的人,并未给他们喘息片刻的机会,他们甚至来不及放松因长途劳顿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就立刻被分别送到了工厂和前线,在傲慢的欧洲白人眼里,他们只是一群健壮的廉价“工蚁”而已。
陈水生和同房间的几个劳工被分在了同一个粮食加工厂中从事劳累,繁重的搬运工作。但相比那些被送到前线的华人劳工来说,它们是无比幸运的。那些将离去的人,听说被分到了前线,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三回头般的不忍离去。
他们看向留下来做工厂苦力的同胞,心中满是苦涩和艳羡,说不尽道不完的悲凉情绪装满心田。而留下来的劳工们也并未高兴多少,毕竟在床上的几个月时间中,他们都彼此相熟,谁也不愿看到自己认识的可以做朋友的人,就这麽感到陌生的战场上,毫无抵抗力,如炮灰般的为他国奉献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