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人猜测蔡晓胸中设有一个专门存放其深沉秘密的“死角”,闲时用来放松一下疲倦了的身,同时纾解纾解走累了的心。一旦她进入那秘密死角,就如同武之大者“闭关”一样,除非她自己想敞开心扉出来,否则别人休想闯进去。
……
上一章说到于傅氏偷了大儿媳的信匆匆忙忙跑去找了于莲。
被母亲急牢牢地从地里叫回家的莲一进家门,紧跟在她身后的于傅氏就快速合上双扉,麻利地插紧了柳木门栓,着急忙慌地拉着闺女的胳膊进了正屋。
她如同已经拿住了儿媳的偷情“罪证”一样,从怀里抖抖颤颤地掏出信递给莲,激动地说:“儿,你快看看,这封信里面说了啥?”
莲接信在手,看了看封面,收信人:蔡晓;寄出地址:胶县xxxx机关大院。
她把信封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的粘合处严丝合缝的,沉思良久,才从墙上取下文龙用空玻璃药瓶做的简易煤油灯。她扭开灯盖把灯芯取出,用湿漉漉的灯芯把封口小心洇湿,然后找来一把旧铅笔刀,轻轻切开胶水粘结,打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瓤,展开后,是一张薄薄的信纸。莲垂目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除了抬头的称谓、问候以及信末“紫色郁金香”落款和日期,整个一封信的内容全部是她不认识的洋文。
她惊疑地回望了紧紧盯着她和信纸的老母亲一眼,蹙紧了眉头。
于傅氏紧张地问:“信上说啥了?”
莲茫然地摇摇头:“俺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你不是上过识字班吗?”一向视闺女若神的五老妈语气里略有几分薄嗔和丝丝失望。
“娘,识字班又没教授洋文。”莲苦着脸说。
“这信是洋文?”于傅氏不可置信地探头看了看,“那可咋办呢?”
“没事,俺把信拿给俺村里的何老师看看!”莲边琢磨边说。
“哎呀,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把信一拿出去,别人不都知道你兄弟戴上‘绿帽子’了。”于傅氏伸手来拿信,“算了,俺还是给唤弟娘拿回去吧!”
于莲轻轻推开母亲的手:“娘先别急,咱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信呢,俺肯定是要叫你拿回去。不过——嗯,俺有法子了……”
莲诡异一笑,拉开抽屉,找出一支半截的秃头铅笔,用小刀削了削,又取出一本儿子用过的作业本,在纸的背面上把信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复制”了下来。
要不就说莲聪明呢,一封她不认识的洋文竟然叫她原模原样地画了下来。朋友请看:
“on, цвetet kaлnha в пoлe y pyчьr Пaphr ka3atь o hen? r xoжy, he cmer вoлю дatь cлoвam... mnлыn mon, xopoшnn, дoгaдancr cam!”
嗐,除了没有抬头和落款,几乎一个字母都不差呢!
咱且不说于傅氏如何战战兢兢把闺女“还原”了的书信交给蔡晓,也不说她老人家如何解释为啥晚了当日的晌午饭,咱还是先看看聪明的于莲是如何找人解读这封洋文信的吧!
莲把她“复制”好的书信从中间撕开,然后又分别团成团儿使劲儿揉了揉,复丢在院子里的黑地上踩了几脚,这才捡起两个纸团去找了原先在县一中教学的何老师。
听说这个何老师曾经是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呢,还是本县有名的教学能手。可惜就因为“超生”,今年春天被学校开除党籍,一撸到底,撵回老家“修理地球”来了。
莲在他家的地里找到了何老师,说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拾时捡到一个纸团,上面写着不认识的字母,请何老师看看是否是“反动”言论。
何老师接过莲递过来的纸团,展开念道:“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好像日本看护妇……”
“不对,不对,是反面!”莲起初疑惑,后来红着脸说。
何老师呵呵一笑,翻过来流利地念了几句洋文,似乎马上意识到对着面前的农村妇女读洋文是不理智且无礼貌的,于是他赶紧翻译成中文,重新朗诵:“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没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嗯,这好像是一首俄文歌的下半部分……”
莲急忙把手里的另一个纸团递上去,何老师展开,从头译诵起来:
田野小河边红莓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他对这樁事情一点也不知道
少女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
河边红莓儿他已经凋谢了
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
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
田野小河边红莓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长
我是一个姑娘怎么对他讲
没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
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
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
啊...
我的心上人儿你自己去猜想
……
“哈哈哈……于主任,放心吧,这不过是一首苏联流行歌曲的歌词,名字叫《红莓儿开》,前一阵子,收音机里的《每周一歌》还播过呢!不是什么‘反动’言论。不过,主任的政治嗅觉还是相当灵敏,蛮值得我们学习的嘛!”何老师把两半皱巴巴的纸片还给他们村鼎鼎大名的妇女主任,嗬嗬笑着说。
消息反馈到于傅氏耳朵里,她先是代文龙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替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自从把蔡晓的信偷偷拿给莲之后,于傅氏一直心神不宁。虽然她在闺女面前嘴硬,嚷嚷着厌恶长媳,然而,在她的心底深处,还是惶惶不安的。
因为“知子莫若母”,以她对文龙的了解,自己这个长子是真得爱惨了蔡晓的。
她不知道儿媳有“异心”的事情一旦捅到文龙面前时,痴情的儿子是否能承受得住。可儿媳若无“异心”,则文龙的后嗣就难以解决了,谁让蔡晓是非农业户口的呢!按照国家规定,这吃商品粮的,无论男孩女孩可都是只允许生一个的啊!这不是生生要叫文龙这支“绝后”了嘛!
……
悠人私下认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有些人不懂珍惜现在拥有的,老是期待自己没有的。就像于傅氏,她看不到世界很大、风景很美,只看到人生苦短,无后为大。她蜷缩在自己搭成的一小块担心儿子“绝户”的阴影里郁郁不能自拔。她被这种绝望的心情左右着,迷茫中失去了生活的所有快乐。她老是在伤不该伤的心,等那个迟迟不愿来的孙。怀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态,她看长媳什么也不顺眼,整天对其“横眉立目”,惟恐儿子的天下不乱。
……
此时此刻的五老妈于傅氏不受控制地钻进了狭窄的牛角尖,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在将大儿子和大儿媳二人全部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到底是承继后嗣的孙子,还是蔡晓那样知事明理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