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就用自行车送母亲回老家了。
他回到东酉家村的第一件事,先是去找兄弟于继祖制定好合伙收割麦子的计划。
第二件事呢,本应该去西邻六婶家问问让母亲愤愤不已的“丢兔事件”的始末。
可他已经走到西邻文虎家门口了,想到六婶平日里不好相与的性子,又踌躇着退了回来,转身去了东邻小九叔家。他想先去侧面打听一下事情原委,毕竟于得鱼也是牵连在内的“涉案”人员嘛!
文龙不慌不忙进去的时候,他的小九叔家所有的门都四敞大亮着。他里外转悠着找了一圈儿,也没在这个乱糟糟的家里见到主人于得鱼。
寻人未果的文龙在于得鱼的炕沿上坐下来,耐心等了能连搓两根麻绳的工夫,他的小九叔还没回来。
文龙暗想:也不知道九叔啥时候回来,俺还是先家去和娘拉呱拉呱跟兄弟合伙收麦子的事吧!也好让她早点放心睡觉。
想到此,文龙就溜溜达达地转回到一墙之隔的自己家了。
一进自家亲切温馨的小院儿,老远就瞥见母亲屋里的封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
文龙刚迈过当屋门的门槛,就被屋里传出的谈话内容惊住了!
“五嫂,你又不是不知道,俺都等了你,冒30年了。你就忍心看俺单一辈子吗?”委屈的男声,正是文龙刚刚寻找未见的九叔——于得鱼发出来的。
“唉——你一个人倒是好说好办,俺不一样,胥和男都三、四十了,孙女甥男一大群,你叫俺咋开口跟孩子们提呀?孩子们同意还好,一个不同意,俺这张老脸,今后可往哪儿搁?”母亲长叹一声。
于得鱼加快语速,声音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惊喜:“这么说,五嫂是同意跟俺过喽——别担心,孩子们那儿有俺。你不用出面,就算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也是臊皮俺,与你这张脸不相干。等文龙回来,俺就和他摊牌,今后晌儿,俺就能听到准信!”
“吭!”
惊呆在一帘之隔的当屋里的文龙猛咳一声,加重足音走过来,一撩门帘,就探身进屋来了。
他迅速看了看对坐在炕上的二人一眼,一放眼皮儿,阴着脸低声说:“九叔,您老先回吧!俺和俺娘唠唠嗑儿!”
于得鱼抬头,看看一向不笑不说话的侄子那张少见的布满阴翳的脸,忙紧张地说:“文龙,有啥话对俺拉,恁娘妇道人家,不管她的事,都是俺‘剃头挑子一头热’!”
文龙转身背对灯火,头也不抬:“没事儿,九叔,你和俺娘说的话,俺都听见了,俺就是想问问娘的意思,您老先回,俺也是你看着长起来的,是啥脾气别人都没有你老清楚。你平日里帮了俺家多少,俺也不是看不到,都记在这里呢!”文龙拍拍胸口,语气沉重地说,“俺娘——唉!九叔,您老就先回吧,用不了三天俺就给你个准信儿!”
“文龙……”
于得鱼刚要开口,文龙截住他的话道:“九叔,三十年,您老都等了,就不能再多等三天?”
说罢,文龙就上前一步,帮助于得鱼下炕,一直把他送回家,这才回来关死大门。
他在院子里稍稍静静心气,才慢慢来到母亲于傅氏的屋里。
文龙慢慢坐到炕沿上,低头问母亲:“娘——是觉得儿子和儿媳不孝顺,才要走这步路的吗?”
“……”于傅氏一声不吱地盘坐在炕头上。
文龙看母亲不回答,就站起来说:“今日后晌俺就不住下了,俺先回去了,娘就不用下炕了,俺从外面给你把门关儿钩上就好!”
“……”
“唉……”文龙再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母亲,长叹一声,起身出去了……
回程路上,他思绪翻滚,苦涩的心情难描难画。
想当年,母亲为了自己不受后父的白眼,咬紧牙关,坚持青春守寡。一把辛酸一把泪地把自己拉拔大。如今,她老了老了,反倒打算嫁人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心潮起伏不定的文龙下了康庄大道,拐上通往农场的田边沙土路。
远处田垄边、近处沟树下,三、五柱手电光时不时射向文龙。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大人或者孩子在捕捉野兔子或者摸“知了龟”。
想起母亲吃过的苦头,文龙心酸不已。他使劲儿蹬着自行车脚踏儿,一期发泄出胸中的难平之气。
自行车在撒了一层薄沙的田边路上“唰唰唰”地飞快前行,很快就要到农场的大门口了。
文龙再次长吁一声:“唉——”
远处突然发出几声长喊:“出来了——”
“别让它们跑了——”
“截住!”
“逃了一只,哎呀——”
“这兔崽子……”
文龙耳听着远处激动的人声,脑子里难过着母亲的再嫁,心不在焉地拐上了通往农场大门的石桥。
车子刚拐过一半,连车把儿都还没来得及正过来,就听“嘭”地一声响,一个迅疾冲来的不明之物重重撞上了他的车前轮,文龙一个不防,“哎呀”一声,自行车倒向一边的护桥石栏,他的身体一下子翻过护栏,摔下了农场大门前的石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