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真真、真真她都知道的!”温周辩解道。
    然而当他接触到长兄沉默的、失望的视线时,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他喃喃道:“我是真的爱她……大哥!我是真爱她啊!我同真真说了清清楚楚的,我在蒲城有妾有子!她都知道,都知道!是她说她不在乎,她愿意跟着我……真真救了我的命啊大哥!”
    温齐失望地看着他,近乎叹息般的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要她千里迢迢抛下亲人跟你来,有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她的家人同意吗?”
    温周小声道:“她父亲,就是越州知州姜守臻,已为我们过了小定……”
    “糊涂!”温齐怫然道,“等你回到蒲城,你要她如何自处?你要少雍和少商如何自处?你考虑过别人吗?”
    “当初你要纳梅清,我是一百个不同意的,是你执意要将她收房!好!那就让你纳她!梅清自从入家门以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她生了大郎和二郎,把老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是你是如何对她的?!”
    第58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3
    温齐怒道:“你对得起应梅清吗?对得起你儿子吗?”
    “两草犹一心, 人心不如草。你昔年承诺的心意,比草还贱!”
    温周痛苦地闭上眼,颓然跪倒:“大哥,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皂靴微动,落到他眼前。温周不敢抬头,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他不敢去回想, 在他控马离家时, 倚在门框上送别他的那个温柔的身影。还有那道糯糯的童音:“爹爹,早些回来呀!”
    唯有失声痛哭。
    温齐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事到如今,也不是不能解。你立刻把姜氏送回越州, 并修书一封给越州知州陈明此事前因后果, 解除你同姜氏的婚约。若是觉得亏欠姜氏,我可以托你嫂子为她在上京另觅一门好姻缘, 以姜氏的身世,不愁寻不到比你更好的郎君。”
    “不!”温周下意识地叫了出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温齐失望至极的神色,“大哥,你不能这么做!”
    “你简直——”温齐咬牙切齿, “无可救药!”
    “抛妻弃子、背信弃义、反复无常——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这时门口传来叩门声,顾采文的声音响起, 提醒:“公子, 祭祖的吉时将过了。”
    一句冷冷的、失望的话如金石般呛然落地:“你自己考虑清楚, 好自为之吧!”
    门一声巨响, 温齐摔门而出。
    独留温周痛苦地跪在地上,满身苍然。
    *
    “怎生去了这般久?你们说了些什么?”
    华滟起身笑迎道。
    姜氏跟着她身后, 连忙怯怯地站了起来。
    不知为何,胤国公虽生得同温周忒般像,但是她见了这未来的大伯哥,心里只有畏惧,而无亲近。
    温齐眼神冷冷地瞥过姜氏,继而温煦地笑着,同华滟抱歉道:“臣同温副将说了些换防的事务,一时没留意时间,还望殿下恕罪。”
    说着,他就做了个讨饶的样子出来,腰躬地低了下去,直看得姜氏咋舌。
    姜氏心道,我滴个乖乖,都成夫妻了,在自己家里怎么还要分出君臣之别?况且,世间女子有了丈夫后,不都是以丈夫为重的吗?怎地姐姐身为公主,却是掉了个儿,竟叫丈夫伺候她呢?
    但看其余人的神色,竟是毫无异色,怕是习以为常了。
    姜氏暗吸一口气,看到华滟微微点了头,敛了衣襟,同胤国公联袂去了祠堂。
    她本欲跟着,走到一半却有个似笑非笑生得狐狸般的男子把她拦了下来:“姜小娘子,前面可是温家的祠堂,您非亲非故的,怕是不便进去吧?”
    姜氏咬了咬唇,半是难堪半是尴尬地回去了。到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她虽与温周定了亲,这一路走来朔方军上下都拿她当温周的家眷看待,可到底他们还未成亲,她在温家的嫡系眼里……还是个外人。
    回去走到一半时,她迎面就看到了温周。当时大喜过望,也不管是否还有旁人看到了,她直接就扑了上去,抱住了温周的胳膊,泣涕涟涟:“周郎!我们何时成亲呀?”
    温周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开口:“蕴真,你当真想……同我成亲?”
    姜氏没有留意到她的情郎隐在屋檐下的半边脸上可怖的痕迹,而是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不想同你成亲,那我大老远地跟着你是什么意思!周郎,你答应过我爹爹的,一定会娶我的对不对?”
    “是……我是答应过泰山大人的。”温周一手揽着她娇小的身躯,一边慢慢地走上台阶。他的声音低沉,带了几分魅惑般的暗沉色彩,“真真,你知道的,我在蒲城有个妾室……”
    “哎呀!怎么又提起来了!”姜氏不耐烦地嘟起了嘴,“我晓得的!不过一个妾而已,等我嫁过去打发了她便是!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只要你心里有我 ,我就满足了。周郎,你心里有我吗?”
    温周勉强笑了笑,摸摸她的头:“真真,你说什么傻话,我自然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
    “那就好!”姜氏喜滋滋地抱着他的胳膊,迈过了门槛。
    “那我们就在上京成亲好不好?你大哥的婚礼真叫我大开眼界,我也想有一场这样的婚礼!”
    “真真……”温周停在了门外,神色晦暗不明。
    姜氏不解地回过头去:“怎么啦?”
    “只怕,我们不能在上京成亲了……”
    “什么?为什么?”姜氏惊呼。
    温周顿了顿,隔了许久,才在姜氏疑惑的目光中,沙哑开口:“大哥既已成亲,为了大局考虑,我要带朔方军北上回蒲城,镇守北境……”
    姜氏松了口气,语气中隐隐有埋怨:“这有什么!你直说便好,我又不是那等无知妇人,会蛮缠不休。既然是朝中调令,那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那到时,我们就在你家蒲城成亲!好不好?”
    温周张了张口,艰难道:“……好。”
    姜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因得了心爱郎君的一句承诺,顿时欢喜而又羞涩地笑了起来。
    温周低头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波澜翻滚,可最终,那些隐秘的念头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大步追上她的步伐,宠溺地又说了声:“好,都依你。”
    她快活地笑了起来。
    笑靥里,一对深深的梨涡蕴藏着青春明媚的喜悦。
    *
    胤国公府的祠堂里,因是新赐下的宅邸,连先祖灵位也只赶制了几位最为亲近的长辈的,摆在灵案上,寂寂寥寥的,恰如案下祭祀人,也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幸而,今日有了新人。
    温齐跪在蒲团上,侧脸看一眼华滟,在顾采文的祝祷声中,齐齐拜下。
    他的唇角悄悄地勾了起来。
    拜祭结束后,温齐郑重地将顾采文引荐给了华滟。
    “这是顾采文,朔方军的军师,是我的手足兄弟,殿下可如信任我一般,信任他。倘若有什么事要办,您可以随时吩咐他。”
    顾采文连忙行礼道:“臣顾采文,见过公主殿下!”
    华滟看着他一双生得如狐狸般狭长双目,微微笑了起来,赞道:“如此,我就称你为顾军师好了。”
    顾采文恭敬道:“莫敢不从。”
    ……
    这日拜见过温齐早逝的双亲后,温齐本欲同华滟回公主府叙话,然而才坐下来,就有西山大营的将士求见温齐,小厮报上消息,称是营内有人斗殴,致使一死二伤,剩下活下来的人不是伤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更有甚者眇了一目!
    这实属极为恶劣的事件了,西山大营算是皇帝与鸳湖党人联手夺去温齐手上兵权后给他的一点补偿,作为西山大营的全权负责人,他不得不辞别华滟,连夜赶至京郊,处理事故。
    因这场斗殴涉及不少京中权贵子弟,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温齐周旋于不少子弟牵连其中的世家大族中,简直是焦头烂额。偏生死去的那个将士,只是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子弟,他家中唯有一老母一幼妹,乍然没了顶梁柱,他那老母幼妹慌了神,竟晕倒在赴营的途中,被几个年轻士子救起来后,这件事情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上京数不清的眼睛,齐齐盯着西郊的大营。
    连三日后的回门,温齐也只是匆匆赶回陪着华滟进了趟宫,就又被不知是哪路的人喊去了。
    华滟出了嘉肃宫,就被宫人告知胤国公兼驸马都尉被阳城伯给请走了,她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来有任何的不快,甚至还安慰地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背,但当她上了马车,一个人独处时,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快的。
    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永安公主府的两尊石狮子前。
    华滟才扶了濯冰的手下了马车进了府,就看到从门口至她起居的卧房,一路上都摆满了芬芳各异的鲜花。
    姹紫嫣红,好不繁盛。
    而卧房前两盆石榴树盆景,更是开得灼灼怒放,鲜艳无比。
    华滟的手轻轻抚上小灯笼般的石榴花,嘴角不禁溢出一丝微笑。
    奇墨觑着她的神色,上前凑趣道:“殿下可还喜欢?这些花儿都是驸马爷吩咐搬进来的。”
    第59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4
    自从华滟成婚后, 皇帝不知是因体虚多病,还是舐犊之情,常常招了华滟入宫陪伴。
    只是他一面因服食丹药而体热虚弱, 另一面却又离不得那些道士们上供的金丹。太子等皇子皇女几欲劝说,都被皇帝大发雷霆,斥责一番就糊弄过去了。
    就连那些持正的老臣们,也渐渐熄了劝说的心思,由着皇帝肆意地沉湎在寒食散、金丹红丸等共同编织出的迷幻梦境里去。
    毕竟,皇帝的身子眼看着就撑不了几年了。
    太子却正直壮年, 龙精虎猛。
    那些鸳湖党人原先看不起太子华潇身上的蛮夷血统, 也瞧不起二皇子华湛有个洗脚婢生母的出身,寄希望于经由他们势力送入宫去的、出身陈家的贵妃所诞下的小皇子。
    然而三皇子日渐长大,脾气却一日比一日暴躁, 一张遗传自他母亲的姣好面容, 时常因充斥着怒火而扭曲成丑陋的模样。有时连带他长大的乳母都要殴打,更别提叫他出阁读书了。
    奚贵妃生下这般恶劣的皇子, 自然也遭到了皇帝的厌弃。
    如今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是一名号为“冲月元君”的道姑,因日常侍奉皇帝服用丹药,颇得隆宠。
    只是这坤道名义上仍是隶属于青阳道观, 纵使再受宠爱,皇帝也未下旨命她还俗, 入宫为妃, 无名无分, 自然也不能诞育皇家子嗣。
    既然诸位皇子都有这般或那般的原因不堪大用, 那么在一众朝臣的眼里,出身嫡长且人品清贵的太子, 便是当一无二的继承人了。
    太子代理朝政,越来越忙。
    即便华滟每隔几日就进宫一趟,也见不得他几面。
    听太子妃说,如今华潇忙于朝政,常常接连几日宿在书房,或是于六部中同大臣们论事,就连她,也只偶尔得见几回。
    明明是至亲夫妻,却都被俗世凡物牵扰着,一个囿于后宫方寸天地,另一个虽自由些,却也不得出京。
    太子妃叹道:“我是抽不开身去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也只得叫了白侧妃跟了他去,好赖能叫他过得舒服些。”
    这说的是太子督建皇陵,已经伴着那些木头石料睡了有半个月了。可正值皇陵封顶的关键时候,皇帝近来对身后事在意良多,甚至钦点了太子去督工。为人子为人臣,太子都不可拒绝。也只好在那偏僻之地苦熬着。
    华滟看着坐在太子妃身侧玩耍的小女孩儿,摸了摸她胖嘟嘟的脸,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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