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所有道路通往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忍
“我不会为你跑腿的。”忍说道,一路推挤着穿过桥区主街上的人群。一些人转过身来瞪着他。“我像是在和你们说话吗?”他冲着他们咆哮道。他们中有几个人看上去有点儿害怕,更多的人则是感到恼火。等他们转过去之后,他又重新开始喃喃自语,“仍然在桥区,仍然在为你跑腿。你答应过我会摆脱你的,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儿。”
事实上,他是在对奎因说话,尽管他大脑的一部分意识到她并不真的在场。他并没有费心去使用悬在鸦片吧出口处的呼吸面罩,在他前往奎因家前门的一路上,他都在七扭八歪地穿行在其他步行者之间。
当他看到她那位于大桥中部许多类似房屋中间的房子扭曲地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晃过的时候,他努力稳住了自己。桥区警方从不宽容对待任何在指定区域以外晃来晃去的吸毒游客。
“你总是视我为理所当然。”他告诉奎因道。他的吐字相当含混,但是鉴于奎因并不在对话现场,他很肯定她不会介意的。“要求我做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找到我的母亲’‘救救我不要让我被杀掉’‘让我冲个淋浴’,可是我需要的东西怎么办?!”
他踉踉跄跄地停在奎因家的门口,将他的头在木质大门上靠了片刻,这只是帮他保持直立的姿势。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我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他纳闷儿。毕竟,奎因只是要求他让她的母亲知道她一切安好。几天前他就已经办完这件事,但是他继续留在了奎因的房子里。
倚着的门突然开了,吓了忍一跳,他忘了刚刚敲过门。他一头栽进门里,栽到菲欧娜的怀里,最后摔在地上,单膝跪地,而菲欧娜抓着他的衬衫将他拉了起来。她站得也不是很稳。
“我需要的东西怎么办呢?”他对她说道。
“你需要什么,忍?”菲欧娜问道。她红色的头发非常凌乱,蓬松地垂在脸旁。“告诉我。”
她将门在他身后关上,拉着忍进入前面的房间,让他在奎因检查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么做的时候他差点儿失去了平衡。诊疗台被变成了一张床,上面铺着床单和被单,布莱恩·权躺在上面,像一头鲸鱼宝宝一样,仍然在养伤。
“你需要的不是鸦片,这是一定的,”菲欧娜评论道,她的吐字也有一点儿不清楚,“你已经吸了太多鸦片了。”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对准了眼睛的焦距,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四处环顾,看着屋子里一架一架的草药,和正从床上打量着他的布莱恩的巨大身影。
“我只抽了两管。”忍对菲欧娜说道。
“你的身体表现得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有可能是抽了十二管。反正数字里面有个二。可能是二十,或者二十二点二、二百二十二……”
“嗯。”菲欧娜说道。她走进厨房,同时将头发绑在脑后。然后,她忙碌着准备起草药茶来。
布莱恩用肘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对她好一点儿,”他说道,“她……感觉身体不太好。”
“她喝醉了。”
桥区低层那场打斗过去三天了,布莱恩肩上那处严重的刀伤正在痊愈之中。骨折了很多根的肋骨也被紧紧地包扎着,让他看上去很像一根巨大的中式腊肠。
“抱歉我没给你带点儿,大海鲈。”忍说道,以为没将毒品带回家是布莱恩这么不赞成地看着他
的原因。“你知道他们不让把毒品带出毒品吧的,你一定非常想吸点儿什么。”
“我被邀请到谭大师家里吃晚饭了,”布莱恩告诉他道,“他说明天我可以更多的走动了。”
“呃,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鸦片。”
布莱恩没有笑:“我没有寻求毒品,我已经喝了药了。”
“随便你说什么,大海鲈。”
布莱恩苦了一下脸,将两条腿从床上挪下来,这样他就坐在了床的边沿。他非常小心地将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又放下另一只。当他让自身的重量落在双脚上时,他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变得更严重了。但是站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没事了。
“今天还不赖嘛。”他喃喃地说道。
忍看着布莱恩一瘸一拐地蹒跚着穿过屋子去拿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叠着,非常干净。布莱恩看上去似乎很有困难地将衬衫套在头上,这个过程夹杂了许多中文的脏话。
“你需要帮助吗?”忍问道。
“不需要,”布莱恩回答道,“你会让我断掉更多的肋骨。”
“那倒有可能不假。”
菲欧娜端着草药茶回来了,她将一杯强塞进忍的手中,有一些茶汤溅出了杯子。在她的帮助下,布莱恩终于将所有衣服都穿好了,包括鞋子,尽管菲欧娜似乎让整个过程变得更长了。穿好衣服之后,布莱恩小心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既然你现在不再卧床了,我今天晚上会带你去低层。”忍在他身后喊道,“你说怎么样?菲欧娜不可能把我们永远地锁在这里。”
“你说的‘锁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布莱恩喊了回来,“她甚至都不希望你出现在这儿。只是你一直不停地出现。”
“所以,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会再抽鸦片了。”
“好的——反正我今晚想吸的也是伊凡3号。”
布莱恩无视了他的话。随着一阵铃铛响,前门打开了,在门关上之前,忍听到布莱恩一边离开,一边沉重地呼吸着,还再一次发出了咒骂。
“喝掉它。现在就喝。”菲欧娜命令道,将茶杯往忍的脸上推过来。
忍啜饮了一口,又将它吐回到杯子里。这是谭医师为布莱恩调制的那些混合草药茶中的一种。
“你的药又在哪儿呢?”他问她道。
菲欧娜对他怒目而视。她已经将头发束了起来,但是有一大缕仍垂在她的脸旁。“要么你把那杯草药茶喝掉,要么你离开这个房子。但愿你会在离开桥区的路上被逮捕。”
“只有针对大烟鬼的药吗?没有给酒鬼的?”忍觉得在她自己都喝醉到无法站直的时候,由她来教育他太荒谬了。
“你没有理由叫我酒鬼,”她努力想要做到吐字清楚,“如果我时不时地喝一点儿,这又关谁的事呢?而你却是把各种糟糕的东西都往身体里弄。”
“这是一回事。”他抗议道。
“不是一回事。”
“只不过你的是装在瓶子里,我的是装在大烟管里,或者是做成了条状,或者需要用针头注射。这是唯一的区别。”
“不是一回事。”她在忙着整理布莱恩的床铺,但是那些床单不肯乖乖配合。“你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东西,你听不到那些你情愿自己听不到的东西,不是吗?”
“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听我情愿自己听不到的东西,”他反驳道,“和
我一起去看我的母亲,我就展示给你。”
“你的母亲?”她问道,一时间有点儿困惑。然后她又找回了思绪,“你有女儿吗,忍?一个把过去藏了起来,却在梦中看到那些事情的女儿?如果在她看到那些事情的同时,你也有可能会看到它们,如果你明确地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知道自己让她都做了些什么……”
在菲欧娜铺好床的过程中,忍一直看着她。一缕一缕的红发一直垂落下来,垂在她的脸旁,但是到了这时候她已经越来越清醒了。
“你能够看到表面下所有的东西,”她继续说道,“也从来没有嫁给过布里亚克·金凯德,不是吗?如果你嫁给过他,你不会想要了解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向你保证。否则你可能会想要喝上几杯,让这个世界显得好一点儿。”
忍无言以对。也许她是个酒鬼,但是……她不是一直努力想要为了奎因做一个好母亲吗?他仍然感到非常眩晕,于是顺从地开始喝那令人反胃的草药茶。
门上传来一阵简短的敲门声。菲欧娜让自己镇定下来,从后面的屋子里走出去应门。片刻之后,忍听到一些听起来非常正式的声音在要求进到房子里来。他们在搜捕几个卷入了本周稍早时候桥区低层的一场骚乱中的年轻人。
他可以听到菲欧娜在用一种冷静、通情达理的声音从容作答,一点儿都没有吐字不清,询问着他们为什么挑中了她的房子。忍没有等着听对方的回答,可能会被桥区警方逮捕这个念头令他陷入一阵恐慌之中。桥区的警方非常严格,虽然不能将他关进监狱,但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让他得不到毒品——也许会让他永远都无法吸毒了。
他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走出了阳台门。他再也没有听到接下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等他再一次看到菲欧娜的时候,他已经是在她房子上方的木椽上了,他正从一个暗黑的栖木上向下望着桥区的大街,这个地方除了那些像他一样总在下水道里钻来钻去的人之外,没有人能够上来。他的心脏继续狂跳了一会儿,被禁止进入桥区会让生活变得很不愉快。
他从他在木椽上的优势位置看到菲欧娜离开了她的房子,走得有一点儿不稳。她被那几个人包围着,其中有两个人挎着菲欧娜的胳膊,几乎像是在强迫她和他们一起离开。他蹲在他的藏身之处,看着他们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后小声说着:那很奇怪。
直到他那由鸦片造成的混沌状态消失之后,也就是几小时之后,他才意识到几点。首先,那些带走了菲欧娜的人根本就不是桥区的警官——他们并没有穿警服。其次,和菲欧娜一起离开的人中有一个是约翰。最后,忍待在菲欧娜的房子里是打算保护她的(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他沉浸在鸦片的药效之中,在稍微出现了一点儿危险征兆的时候就逃走了——甚至都不是可能对他本身造成的危险,而是让他可能接触不到毒品的危险。
这三点令其他东西变得非常明显:他,忍·麦克贝恩,前探寻者,现在的苏格兰——日本血统打捞潜水员兼鸦片成瘾者,也许可以告诉自己他仍然是一个好人,但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废物。他在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糕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其他人则要为他的错误埋单:那些受害者死在了他和布里亚克一起执行的任务之中,明夫差一点儿就死掉了,他的父亲被那些火花毁了,而现在菲欧娜也被抓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