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公园,一个小女孩正在伤心哭泣。
“呜……次郎!次郎死掉了啊!次郎不动了……呜哇啊次郎!”
她怀里抱着一只已经十分苍老的柴田犬,显而易见的,衷心的柴田犬在小主人怀里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女孩的朋友都围了过来。一只已经死亡的动物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新奇的,但是当直面死亡,亲眼目睹往日与他们追逐嬉戏的宠物突然不再动弹,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悲伤还是笼罩了他们。
孩童的情绪是最容易感染的,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总之到最后,所有的孩子都哭了起来,小公园一下子被哭声笼罩。
就是在这时,一个稚嫩却冷漠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为什么要哭?”
最中间的小女孩愣住了,其他的孩子也猛地停止了哭声。
他们抽噎着转身,看到了一个穿着暗红色高领短袖上衣,白色短裤的樱发男孩。
那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比他们所见过的所有洋娃娃还要漂亮,即使是孩子们也能够分辨出这一点。
优秀的样貌总是能让人心生好感的,柴田犬的小主人打了个哭嗝,抱着宠物抽泣着说:“因为……次郎死掉了——”
“嗯,所以?”男孩歪了歪头,好看的碧色眼睛里是一片无机质的冰冷。
小女孩愣住了。
她哑口无言的抱着小狗的尸体,茫然又讷讷的说:“你,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可爱的次郎死掉了啊,为什么你不伤心啊?”
樱发男孩没有说话。
他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看柴田犬的尸体,又看看她和其他孩子脸上的眼泪,过了一会儿,依旧道:“所以,你们为什么哭呢?”
空气诡异的陷入了寂静。
孩子们像是被什么震慑住一样,完全呆住的看着那个男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他看着他们,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孩童该有的天真,死水一片,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他看着他们,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那目光太冰冷太遥远,仿佛站在阶梯之上向下俯视,打从心底认为脚下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任何人对上了他的眼睛,恐怕都会发自心底的感到胆寒。
那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不像是人类会有的,一种可怕到会令人窒息的,那样漠然而高高在上的眼神。
离男孩最近的孩子突然哆嗦了一下,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双眼惊恐的瞪大,好半晌之后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变调:“怪……怪物啊!”
“啊啊——!”
孩童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眨眼之间,被男孩对生命的漠视吓到的孩子们便尽数逃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脸呆愕恐惧,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小狗主人。
樱发男孩似乎有些怔愣,像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跑掉。
他看向女孩,满脸茫然和不解。
“呐,怪物是什么?”
女孩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惊恐的看着男孩,忽然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一手直直的指着他,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叫道:“怪、怪物啊!你就是怪物!是你——”
“小绯世,我来接你回家喽。”
男人懒散的声音突然在男孩身后响起,看似巧合的打断了女孩的话。
绯世转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心不在焉双手插兜的银发男人。
他没有再与女孩说一句话,径直走向了男人。
旗木卡卡西板着死鱼眼,看着小小一只,还不到自己腰际高的男孩走到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了他,转身便带他走出了公园。
几秒之后,女孩崩溃的哭声在身后响起。
“……卡卡西。”银发男人身侧的男孩静静唤着他。
卡卡西散漫的垂下视线,看向面无表情的男孩。
他恰在此时扬起头,碧色的双眸折射阳光,像琉璃一样剔透好看,有着生机勃勃的色彩。
但在那眼底,却是有时候令卡卡西都会感到心惊的冰冷。
“【怪物】是什么?”
他静静的问着,语调毫无起伏。
贯会装傻打岔的六代目火影罕见的沉默了。
掌心里的手柔软而小巧,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柔弱,摸起来泛着轻轻的凉意。
他问他,【怪物】是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旗木卡卡西想。
没等他想出最佳答案,男孩便再次问道:“【怪物】就是我,对吗?”
卡卡西顿住脚步。
他眉心微蹙,微微收起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的、叹息一般的说道:“不要在意他们说的,绯世,你不是怪物。”
“那么,刚才在他们面前,我应该哭吗,卡卡西?”
绯世表情不变,换了个问题,紧接着这样问道。
“绯世……”
银发男人头疼的念着。他揉揉额角,想了想干脆蹲了下来。
他认真的看着男孩,伸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绯世,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他将手拿下来,点了点男孩的心口。
“——你应该问这里。”
*
“……但我问了之后,什么都感觉不到。”
小小的男孩站在樱发女人面前,以这句话做了总结。
宇智波樱久久的沉默着。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仰起小脸,看着他茫然的睁着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认真又不解的问道:“是因为我没有心吗,妈妈?”
小樱的眼圈突然就一片通红。
她跪到地上,颤抖的伸手揽过小小的男孩,用力的抱着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不是这样的,绯世,你不是……你绝不是什么没有心的怪物,你不是……”
女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是”,冰冷的泪水滴到男孩漠然一片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对不起,绯世……对不起……”
母亲痛苦而自责的低语在耳边回荡,小小的男孩埋首在她怀里,眼中似有疑惑,却更古水无波。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妈妈?
他这样想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泪水。
那是他不喜欢的苦咸味。
*
时间一天天过去,年幼的男孩再没有提过那天的事情,也再没有找过同龄的孩子玩耍。
他形影单只,整日埋首于书中,拼尽全力学习着“感情”,行为处事上一天天变得更像“人类”。
但绯世知道,他还是没有“心”。
少时的一天,半大男孩穿着刺有族徽的高领短袖,站在幽静的山洞外,静静望着上面漫山遍野的墓碑。
“为死者哀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朝他走来的人。
大蛇丸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缓步走到少年身边,像刚才的他一样仰头看向山上的墓碑,继续道:“如果说死有意义,那只存在于它可以被利用的时候。”
绯世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
“我并没有为死者哀悼。”
他平淡的说着,语调毫无起伏。
“哦?”大蛇丸似是有些意外。
他转眼看着他,无声的鼓励他说下去。
绯世与他对视着,无动于衷的接着道:“人会死去,之后会腐烂,最终归为自然,为他们哭泣没有任何用处。”
大蛇丸赞同的勾唇,又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露出那种沉思的表情呢?”
绯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扭头看向山上的墓碑。
“让我不解的不是生命的死去。”
他淡淡的说着,碧色的眼里渐渐透出空茫。
“让我不解的,是【他们】为什么会哭。”
寂静的空气中,大蛇丸的声音在许久之后才再次响起,低沉含笑,惊喜的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
“绯世君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呢。”
他嘶哑诡异的声音像蛇一样在少年耳边盘旋,无声地散发出蛊惑。
“这样的话,绯世君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尝试?……你指什么?”绯世不解的看了大蛇丸一眼,换来他苍白的脸上意味深长的笑。
漂亮的男孩走远了,大蛇丸脸上的笑容却仍然没有消失。
他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蓦然低低一笑。
“那孩子,简直跟当年的鼬君一模一样。”
在他身后,一身黑衣的男人现出身形,沉默的注视着孩童的身影,良久,才听不出情绪的回答:“不,那家伙跟鼬完全不一样。”
大蛇丸饶有兴趣的笑了两声,意味不明的反问:“是这样吗?”
身后寂静一片,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大蛇丸转身,顺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小路往回走,唇边的笑一点一点加深着。
“我很期待,那孩子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佐助君。”
愉悦低沉的话语,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
寒风凛冽。
樱发男孩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崖底的风吹上来,撩起他柔软的额发,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投下丝丝阴影。
他抬起头,看向*屏蔽的关键字*无云的天空,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在这之后,他闭上眼,直直的倒了下去。
狂风呼啸。
男孩在空中急速下坠,瘦削的身影舒展而放松,衣服被高空的风吹拂,鼓起剧烈而好看的弧度。
他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天边陆空交接的缝隙,倒立的树海,波光粼粼的湖泊,心中一片平静。
他并不畏惧死亡,却也对生命毫无兴趣。
周围的人在他身边上演看不懂的话剧,他们或哭或笑,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但那表情产生的机理到底是什么,绯世从头到尾都不明白。
他眼里的世界分成了两个,他在这边,其他人在那边,中间横亘巨大的断崖,他被所有人排斥,被【人】所恐惧,永远都无法朝他们迈出一步。
这样的……既然是这样无趣又没有意义的……生命。
即使死掉也没关系吧。
樱发男孩这样想着,想要重新阖上双眼。
就在这时。
“绯世——!!”
绝望而撕心裂肺的尖叫从上方传来,男孩倏然睁大眼睛,惊讶的朝上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纵身从崖顶跃下的少女。
他愣了一下,之后完全怔住,反应不能的看着少女借助不知名的风,像箭一样飞速接近了他,脸色像*屏蔽的关键字*一样惨白,满脸惊恐的朝他伸出手。
她脸上恐惧而痛苦的神情,在那一刻深深的镌刻在绯世的脑海里,让他每次想起,都仍然感到深深的震撼。
她不是在为他而恐惧,而是在为【失去他】这件事,为他的死亡,而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绯世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
男孩与长姐在空中对视,那一刻,他望着她飞速转动并最终连于一线的写轮眼,静静的伸出了手。
苍鹰厉啸。
寒冷寂寥的崖底,宇智波佐助脸色铁青,沉默的将鹰上的男孩抱下,将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后,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会儿,突然狠狠举起右手。
“爸爸!”
佐良娜失声尖叫着,但在她扑上去阻止之前,男人已经缓缓放下了手,无力的半跪到地上,单臂一把将男孩搂进怀里。
他颤抖着,且全身冰冷。
绯世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惊讶于在被抱住的一瞬传进身体的汹涌【情感】,完全哑口无言。
耳边响起一声发抖不稳的低语。
“……太好了。”
绯世怔住了。
在控制不住的低声念完这一句之后,佐助像是猛然回神一般,很快收敛起所有的失态,起身背过了身子。
绯世抬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沉默着。
在其他接到消息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宇智波佐良娜正跪在地上,抱着小小的男孩嚎啕大哭。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她激动到丧失理智,一遍又一遍这样痛苦的喊着,万花筒写轮眼久久没有收回,泪水掺着鲜血,一滴一滴滴到绯世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很多人围了上来,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但绯世只是怔怔的望着长姐后怕到全身发抖的样子,轻轻舔了舔滑落在嘴边的血泪。
那是苦涩而咸腥的,伴着铁锈味的泪。
“……姐姐。”
他终于说出了被救之后的第一句话,伸出尚且稚嫩的手,替佐良娜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佐良娜抽泣了一声,用力收紧了环抱他的双臂。
“姐姐,不要哭了……我错了,对不起。”
绯世轻轻的说着,第一次显出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屏蔽的关键字*为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让姐姐露出这幅表情。
能够露出【笑容】,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幸运而值得羡慕的事情,所以——
“不要哭了。”
没有感情的男孩这样说着。
佐良娜指尖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注视着她差点就要失去的、最重要的弟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漂亮的双眸。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住他的后脑,颤抖的亲吻了他的额头。
“再也别这么做了。”
“你有我爱着你,绯世。”
*
宇智波绯世有时候会想,要是他那时没有从悬崖上跳下,那就好了。
他费尽心思,思考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终于创造出了自己的【等价交换】原则,将它确立为生存的唯一基本法。
所谓【等价交换】,顾名思义,如果得到帮助,他便回以同等的帮助;如果受到伤害,他便回以同等的伤害。
被嘲讽取笑,他便也威胁震慑对他口出恶言的人;*屏蔽的关键字*意所逼,他便也杀死对他心怀恶意的人。
甚至,即使被诉说【喜欢】的人们渴望索取,他也能毫不在意的给予他们,因为相对应的,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力量】和【生命】。
到那天为止,一切都是公平的,一切都遵循着他的基本法,他不欠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欠,万事万物都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值得疑惑的。
但是,那一天的事情告诉他,他的生存法不是绝对的,起码有三个人,永远是他生命中的例外。
宇智波绯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他们,看着沉默却内心柔软的男人,坚强却细心体贴的女人,还有他们中间,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少女。
他们只靠拥抱和亲吻,海一样深沉的爱意,就能帮他重获新生。
他一直看着他们,从男孩到青年,无论经过多少时间,眼底却都还是一样的茫然。
他们给他一切,却从不向他索要什么。
是的,他们什么都不要,正因如此,才最让绯世无所适从。
【姐姐,除了要我好好活着,你和爸爸妈妈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记忆中,小小的男孩曾这样询问长姐,眼底透出真切的疑惑。
【嗯?我们想要什么?】
那时候,黑发少女正专注于手中的书本,闻言没怎么走心的扫了他一眼。
樱发碧眼的小男孩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就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像个冰冷的瓷娃娃。
于是佐良娜随手揉了把弟弟的樱发,视线移回书中,漫不经心的笑道:【绯世你啊,要是能笑一笑就好啦。】
樱发男孩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才认真的点了点头。
从那天开始,一个无人知道的愿望,便悄无声息的在绯世心里发了芽。
需要被爱填满的、无底洞一般的容器,切实的装进了一句话。
——绯世你啊,要是能笑一笑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