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

    叛乱在月中,并不严重。
    是齐国可称痼疾的叛军,势头相较初期已经大降。他们杀掉地方官以后,就力竭了。齐王发兵,歼灭其主力,将残党围进孤城,不费功夫,完成一场胜利。
    但齐王迟迟不能攻城,因为齐王妃的父亲恰好在城中,被俘虏了。
    “一人换一人,时限在旦暮之间。”这是叛军首领开出的条件。
    齐王暂且同意,遣使询问索要何人。
    使者回来,十分为难:“我君且听贼子的胡话,他,他竟然说他不确定。”
    “什么意思,”齐王还没有表示,王太子冯娕已经坐不住了,一把抓过使者,“与我君玩笑?”冯娕十五岁,才为大男,俊俏的脸上还有稚气,发怒也不吓人。
    使者装出惊恐支吾的样子,气走了冯娕,继续跟齐王说:“贼首称他的老师被皇帝关进什么,什么地方,大概已经身死。若未死,他便要他的老师,若已死,他便要杀师仇人。”齐王一向稳重,听到这里也有点生气:“老师也好仇人也罢,我如何知道他们的事?不过是帮草芥。”
    齐王怀揣着自尊,拒绝换人。
    次日,齐王妃的父亲被押到雉堞上,剪头发,断指甲,还脱掉半身衣服。
    齐王妃在远处看,昏死过去。
    冯娕大怒,扶起母亲,转头取长弓要射,却被外祖父隔空骂了一顿。
    “你们眼见着我死吗?”老人护住头顶,气愤地说,“不过是个儒生,带来就是了!一位是领九郡的大王,一位是王太子,就这点事情,竟将亲人的性命搭进去,唉。”
    冯娕脸红了。
    一同受骂的齐王更加难堪,收兵纵马,前去交涉:“把老师的姓名讲出来,我这就寻人。”
    城上有人回答他:姓何。
    “宫中确实有一位何生,不过已死。”数日后,息再将齐国使的车马拦在怒人阙外。
    车帘动了一下。
    息再注意到了,提高声音说:“况且如今灵飞行宫禁外人。”车里的冯娕这才掀掉帘子,抓住息再的披风:“中两千石的朝官,见了齐王太子,不问候吗?”
    齐王遍查国狱,终于查到何生在这岁夏天被省中车马接走,投入灵飞行宫。为表孝心,冯娕向齐王请示后,赶山赶水,亲自来拿人。他急,没把息再当回事,骂完就要进灵飞,却没想有尚方剑横在脖子上。
    冯娕险些赤手接剑,与息再拼命。
    使者亲信都来阻拦,一顿劝说,才让冯娕想起亲伯伯后梁帝。
    “留他几天性命。”
    冯娕暂住进豫靖侯的封县,向省中拟书,除了讲明齐国情况,还严词请定息再的罪。
    豫靖侯陪着冯娕,看他做出与自己相似的事,并没有多嘴。
    几天以后,皇帝的回复来了:“禁外人。”
    年轻的王太子张口结舌:“陛下没说别的?”
    “还有一道敕书,给灵飞令,”前来传旨的是崩无忌,“王太子不如等到明日,或许有转机。”
    灵飞依旧。冯娕第二日去,却没见阻拦的人——比起豫靖侯,后梁帝还是更看重亲侄子冯娕,虽不改禁令,倒是改让息再休息一天:“为了齐王太子,予告归家。”
    息再无父母,又无家室,难得假日,披上豹裘与少年们游学观风去了,走前对羽林和公孙远分别做了交待,又任由某人盗走尚方剑。于是当下冯娕才能一路畅通,来到前殿。
    “你们大人呢?”冯娕找不到息再,只找到空剑鞘,“怕见我?”
    “灵飞令休息了,”公孙远等候多时,“齐王太子要找杀死何生的凶手,就随我来。”
    这是仲冬月的最后一天,何处景色都不美。雪在群鸦爪下,太阳在雾中,霜林上空转雰,迫得人不能抬头。冯娕向北,故意走在公孙远和崩无忌之前,不想让人察觉他在屏息。
    路过歌台,歌台寥落,野声从老树底来,途经露台,又有冰棱堕落,冰棱外是云,云外是榭,忽然降下一阵铗鸣,吓了冯娕一跳。
    他问:“台上有人?”
    “是羽林在查高台,”公孙远绕到冯娕前,发现小王太子嘴唇发灰,“王太子安心,宫中囚犯已不足十人了。”
    “我有什么不能安心。”冯娕逞强。
    崩无忌跟上,引开话题:“是啊,文鸢公主都能在此处做生存,王太子走几步路,哪能害怕呢。待会得暇,便去拜见公主吧。”
    豫靖侯为县中事务牵绊,不能同行,所以千万嘱咐,请冯娕代替自己探望。
    冯娕年纪小,对男女事不上心,知道豫靖侯痴迷文鸢,不过嗤为“情累”。他每年随齐王入省叁次,和文鸢没什么感情,只记得她一次比一次艳丽,几乎勾走了半数以上宗室子的心。
    “今后我要领九郡,才不会变得像兄长那般没出息。况且此行为救外祖父,我无暇。”冯娕暗暗地想。抓到傅大涴以后,他谢绝了崩无忌的邀请:“不去了,我现在就回齐国。”
    傅大涴总捡江玉绳的剩食吃,饿成一副骨架,现下在冯娕和崩无忌之间,怕得打抖:“你们是谁?怎么敢擅闯行宫?灵飞禁外人,被灵飞令知道,定会让羽林将你们戳死。”
    公孙远堵了他的嘴,附耳说灵飞令今天放假。
    “你呢?公孙,你又是如何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傅大涴眼前可依靠的只有公孙远,便错以为公孙远是救星。
    两人曾一起谈天,练习泅水,为残酷的事感到快意。但公孙远如今嫌恶傅大涴,像嫌恶堕落的自己。
    冯娕没耐心,劈晕了傅大涴,示意崩无忌拖人回堪忧阙。
    崩无忌连声道歉:“既然王太子不探望公主,便由无忌去探望。不然豫靖侯要闹,耽误王太子归国。”
    冯娕当他是个跛足,想要躲懒,便同意了,改让公孙远拖。众人分向行走,两人带一人向西,瘸腿的一人向北。冯娕侧目看崩无忌,觉得他的笑脸像淤泥。
    一种不忍在小王太子胸中萌动:或许不该让他去看望文鸢。
    但冯娕误会了,崩无忌根本不知道文鸢在哪。他克服残腿,疾步向北,是因为后梁帝给他使命:“那个人住在宫城极北。”
    极北有一座大阙一座馆。
    崩无忌心潮澎湃,绕馆一周,重回门前,在枯草上踱步,念着馆名:“晚。”
    “不晚。”
    江玉绳一出声,崩无忌才发觉身边有人。
    他打量这位缺下唇的少年,看到其怀中有剑:“这是灵飞令的尚方剑吧,你偷了它?”
    江玉绳恍若未闻,耽于自己的主意:“不晚,还不晚,现在杀掉那两人,出宫仍旧不晚。我手里有剑,在这宫中,人人都想要剑。我将剑交给她,看她能否回心转意,一举杀死他……”他嚼着夜息香叶,整顿精神走进晚馆。
    崩无忌目送他。
    晚馆彻通,只有风的声音。
    一刻以后,迭迭的脚步撞开门。文鸢绊着毳衣摔出来。
    入宫近五个月,在文鸢自己看来毫无变化的脸,落在崩无忌眼中,却是焕烂盛颜。他很感慨,伸出援手:在省中,凡是宗室女,见到崩无忌无一不厌烦。
    文鸢却一把抓住,哀求道:“请救救他。”
    崩无忌高兴,浑身起疹:“公主要救谁?”正说着,江玉绳提剑从晚馆出来。
    一柄剑半柄血,淋在红根草茎上。
    文鸢提了毳衣起身,边跑边回头:“崩大人,请救救他!”江玉绳紧随其后。两人就这样远去。看起来,他们将要进行一场角逐,其结果关乎灵飞行宫的大事。
    崩无忌口中埋怨着息再,竟然在这种关头放假,心已经跟着一行血迹走进晚馆——他实在不关注文鸢和江玉绳的胜负,馆中另有他关注的人,一位在久远时空中顽强存活的仇人。
    “你还是在做好事,还是公义又善良,和十年前,哦,和十四年前一样……”越走,伤腿就越疼,疼到连端正眼鼻都困难。崩无忌停在坐卧像前缓一缓。晏待时在他面前的血泊里。
    与五月不见的文鸢相比,数年不见的晏待时变化似乎更小:无论飞扬还是落魄,他都像鹰。
    崩无忌戒备地弓起身体,确认晏待时不能动弹,才跪坐在他身旁。
    “哈!”瘸腿的人俯视重伤的人,突然得意了,“你救她,换她一句‘请救救他’,便知足了吗?你真是世上少见的人。告诉你,她是皇帝的女儿,如何,想砍去自己的双手吧?竟然为了死敌的女儿流血……”
    “我知道她是谁。”晏待时突然说话。
    崩无忌失态了,磕头碰肘,抽搐残腿,退到晚馆门边。
    从血泊里站起来的人,比崩无忌记忆中的少年更高大,这人伤了心室,险些丧命,跌跌撞撞的,没什么威胁。但崩无忌害怕,出的冷汗能湿砖地,眼睑处的泪水滴滴下落,流进衣领,让他发噏。
    晏待时才走一步,崩无忌立刻踢他:“你想做什么?”
    他没想自己的一脚能让人倒下,凑近看,发现晏待时胸口的伤处已大动血:“这么重的伤,唔,如今你的样子,真可谓……”崩无忌是能言的人,因为畏惧,迟迟不敢让贬损的话出口,“真可谓‘陋’!”
    晏待时掐住崩无忌的脖颈:“他们向哪边去了?”
    崩无忌“啊”地咬破舌头:“向,向南去了。”
    脖颈与槛贴合。崩无忌恍以为自己躺在铡刀上,由晚馆的风吹了很久才回神:“咦,他不杀我。”
    晏待时赶时间,什么也不顾,只是向南,走得很勉强。
    崩无忌仰视他的背影,眼中浮现一位跃马獳丘的少年形容,少年有横绝长空的英气,如今的晏待时只剩一身血。
    崩无忌抹去胆小泪,嘲弄道:“你竟然与皇帝女有了感情……”晏待时回头,冷冷地看,将崩无忌吓得背气晕倒。
    文鸢与江玉绳一个躲一个赶,已经跑过堪忧阙。文鸢腿软了。几日前她突发潮信,还很虚弱。
    入灵飞以来,由于缺食,文鸢几乎忘记女体的特征。在晚馆吃了几次鱼肉后,身体才渐渐恢复生气。那天她下身流血,倒在雊的尸体旁,模样触目惊心。晏待时以为她因雊而死,滞在不远处。直到文鸢疼得嘶气,他才大步过去。
    “你……”
    “没事。”文鸢其实很屈辱。
    和夫人教导女子月信时,曾说这是夫妻之间都要避谈的事。文鸢往尸体后面钻,希望能掩住沾血的衣裙,被晏待时提出来,便道歉了:“又脏又陋,让恩人受染。”
    晏待时端详文鸢的脸。
    他不知她过去的遭遇,但他不信她没有照过自己的模样:艳丽风采,莹净天成,全然是一名国色。
    又是后梁帝的女儿。
    如果文鸢恃美而骄矜,视人做猪狗,或许更合道理些。然而她总是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弱气地讲话,连哭都要忍。
    晏待时抱她回晚馆,见她疼得昏沉,帮她清理下身时,动作放轻了。
    “多谢。”一刻以后,毳衣拱起,文鸢闷在里面,将人熊像当成晏待时,连连道谢。
    晏待时掀开毳衣一角,拍她一下:“你来。”
    文鸢过来了,听到晏待时问:“疼?”
    “嗯。”她低头,哽住咽喉。
    发问的人随口一问,没做什么。文鸢夜里却睡得好,腹部似乎被人捂热。
    几夜过去,晏待时随口一问的话变多,文鸢乐于解答,只是不敢太雀跃:曾经有那么多人待她好,后来反目,或是表露真实的心,让她在失落之外,多了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杀意。
    “血痣?我父,哦,皇帝命人给我嘴上加了一条金链,之后又取下,伤处就凝成了这颗痣。”
    晏待时听着听着,脸别去一侧,文鸢以为自己讲得没趣,便抿起嘴唇,忽然听到不满的回问:“你母妃如何表态?”
    “我母妃下世,我在另一位夫人处长大。她待我很细致。”文鸢吞吞吐吐,不想讲和夫人的坏话。
    两人陷入沉默——文鸢现如今坐在这里,穿着勉强蔽体的男子服,已学会生食鱼肉,与所谓“待我细致”应得的境况,有很大出入。
    去过一趟池水,文鸢依旧唯唯诺诺的。晏待时沉吟着,半天问出口:“在宫中,你自以为还有亲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文鸢像做错了事,连忙努力数人,“父皇,几位夫人,赵王兄,郿……”她语塞,发现自以为的亲人似乎与这些人无关。
    这时来风。榆树枝断了,从晏待时怀里滚到文鸢怀里,刺她一下。
    文鸢正黯然着,想要挑开树枝,晏待时先动作。
    他手多伤,青筋与苍白的纹线,伸开指头能够覆盖文鸢半个胸膛。
    两人静听冷风。
    “松手。”晏待时的语气不强硬。
    文鸢抓住晏待时一根指头,没让他抽走,而是埋进他的掌心——上次递出的是箭,这次则是自己。
    晏待时感到手里有一点湿。
    他从来不喜爱柔弱的人物,当下却内疚了,顾左右许久:“是我不好。”
    文鸢摇头。
    其实,她骗了他。
    “我骗了他,故意害他,现在我自食恶果了。”奔逃时,文鸢想起不久前的事,频频回头。
    晚馆在北,已经看不见,能看见的是江玉绳。
    江玉绳杀不了晏待时。
    盗剑时,息再离他十步远,正系披风。江玉绳吞咽口水,抓紧错金柄,听息再的冷言:“不懂剑术,持剑接近晚馆中人,只能送死。”
    “大人难道不记得晚馆中有两人?”
    “哦,”息再一身斑驳,往江玉绳处去,“你要把剑给文鸢公主?”
    “是。我要当着一人的面,将剑给另一人。公主把握了那人的爱憎心肠,由她自愿杀他,那么他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江玉绳只顾说,回神时已经与息再脚尖抵脚尖。
    “你踌躇满志,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灵飞令美而无情。
    “不怕,”江玉绳抓紧背篓,“大人今天告家,灵飞行宫已不是大人的了。”
    息再顿了一下,笑道:“说得好,你去吧。”
    数日前,江玉绳摸到前殿,告诉息再北部林中藏箭。息再虽比栾大迟一刻找到,却因此防备,没有受伤。这次放任,被息再算作之前的奖赏:“今日灵飞归你,我日落时回来,希望能看到最后的生者。”
    江玉绳采了很多夜息香叶,嚼到精神通透,才步入晚馆。群像中对坐男女,女子埋入男子手间。在旁人看来,他们交颈一般亲。
    江玉绳忘了献剑的计划,立刻刺人。
    晏待时牵着文鸢,轻松闪开。
    江玉绳又刺第二下,剑被挟住。
    晏待时就要扭断他的手腕。
    猫恰好路过。
    玛瑙色的猫,神态很恬静,在远处看人剑拔弩张,不如步入其中。
    文鸢似乎担心它,伸手招呼。
    晏待时抢在江玉绳之前阻拦。剑脱手了,划翻皮肉。
    其实也不致命。
    但文鸢立刻回头,表现出想要保护晏待时的样子,又或许有别的目的,不量力,去扶他的肩:“恩人,这边来。”
    晏待时愣住。
    攀上他肩的人,脸上还有为亲人而流的泪,说着“这边来”,手劲像涟漪,把他往剑锋处送。
    晏待时站着受了一剑,塌下身,又受了一剑,心口变成泉眼。
    他抵在文鸢肩上,尽量不压她,只轻轻地问:“你仍然想杀我?”
    “是。”
    文鸢咬破下唇,跌跌撞撞跑过堪忧阙。五个月前她从这里入宫,弄撒了亲人送的山楂。
    自以为的亲人,当然有一位,是后梁的明月。
    文鸢用眼泪欺骗晏待时,将明月藏在心里。出宫的路像登月的云梯,能通天,被朔风吹得将要消散。文鸢急,宁愿抛开本心,也不忘对月向往。她要设法杀掉所有人,无论仇人还是恩人。
    她本应该这么想的。
    但文鸢径直向南,是去找息再。
    “息大人,息大人,我错了,我不愿出宫,而愿他活着,请救救他!”
    “我已经尝试杀他了,我料想,不过是一天的难受,一天过去,就能忘记他,像忘记之前的一切死者,之后我出宫,复我母妃的名位,与楚王兄生活,再也不分开……然而这一天足以让我身死。”
    江玉绳的呼吸赶上,文鸢不及躲闪,摔了一跤,因此免受剑伤。
    堪忧阙之后是歌台,歌台之后是水中蓬莱。堇色在天,文鸢大喘着跑进前殿,膝处咯吱作响。
    江玉绳提剑尾随。
    “息大人,”她最怕息再,无理地叫喊时,手中包了汗,“息大人!”
    “灵飞令今日告家。”
    文鸢看着江玉绳,江玉绳看着文鸢。
    “公主,你知道宫中健全的人还剩哪些?”
    “我与你。”
    江玉绳刺破帷帐,帷帐后的文鸢无处逃避,捡到剑鞘,又被挑飞,不得已退出前殿。
    各处宫台空荡荡,日月交替时天昏。羽林路过,没有打搅他们。
    文鸢被逼迫着,跌坐在南部垣墙下,便抓起土,撒向江玉绳。
    “公主现在撒着土,似乎柔弱,刚才却能将恩人推向剑锋——”江玉绳被尘土呛了,边咳边将剑插入文鸢臂隙之间,“我也救过公主,如果刚才被刺的是我,公主会如此为我吗。”
    文鸢摇头。江玉绳挥空一剑。
    两人其实都吃不消,一番动作后开始呼白气。
    月末临冬风,一墙之隔,邻县山人拾完麋角,点火回家,准备挖储粮。文鸢听他们的脚步、方言与俚俗的歌,回头看到江玉绳也在倾耳。
    听完,江玉绳将文鸢按在地上,提剑对准,偶然看见她身下被翻掘的土中现出白骨的一角。
    原来这里是灵飞令埋尸体的地方。
    江玉绳很感慨:“你胜过了宫城以南的所有人,最后还是要和他们死在一起,你想得到吗?现在你身下堆迭着的正是他们的尸体。”
    “想得到。”文鸢悲戚地看他,眼神能吸人。
    江玉绳说:“嗯?”
    他突发恶寒,以为是错觉。
    文鸢又砸,这次砸中了后颈。
    江玉绳倒下,皮肉豁开,冷风灌入体内。
    然而他还能动剑,文鸢便捂着嘴,伏在他身上,砸断他的腕。
    女子从男子身上坐起来,背负银霄,双眼终于不朦胧,像清江水,涵养很多情绪;手高举,抓一块瓦当,瓦当照月。
    江玉绳虚弱着,看到瓦当上书“与云相宜”。
    从歌台以武器相斗的两人,到露台被象践踏的众生,由毒蛇咬死在怒人阙的男子们,如今通通在江玉绳身下。离他最近的是一具白骨,孤零零的,带着梨馊,未腐烂的衣服右衽被扯开——是文鸢刚才扯的。她触到尸体怀中的“与云相宜”,用余光接触骷髅的深眼洞,仿佛看到生死间的鸿沟。
    江玉绳还剩最后一口气。
    文鸢说:“杀了你。”
    她抓紧瓦当,朝人面砸。手却在头顶被按住。
    更大的力夺走瓦当,砸碎了江玉绳的庭面。
    文鸢眼见一人的五官迸血,哑然失语,但这种恐惧不及身后笼罩的影。她抬头,是晏待时:“恩人……”
    她说着,不自觉地探到尚方剑上,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要救他。
    千头万绪时,探剑的手也被按住。文鸢吓了一跳,紧接着承受一具轰然倒塌的男子体躯。
    一如初见时,文鸢以为他要杀她。
    然而在她耳边,只有带着恨与无奈的余声:“你的手不是杀人手,出去以后,不必再想这里的事,你没有动手杀死任何……”话说不完,人已经搂着文鸢倒下。
    两具身体的气息渐悄。文鸢在他们中间,看到灵飞明亮,亭台榭阙的影随灯火旋绕,最后聚在一人脚下。
    息再由羽林指引,来到文鸢眼前。
    “息大人,请救救他……”如果可以跪,文鸢就跪,可以低头,文鸢便低头。在身上人的脉搏停止以前,她抽泣着,希望能求他人的生,却被息再捂住嘴。
    他的手很凉,指尖带墨。
    今天与少年们登上云岗,题赋刻石,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假日。直到现在,息再都还愉快:“文鸢公主,你已是最后的生者,可以离开了。”
    ?
    因为内容原因,假日是两章合一章,慢慢看,下章轮到文鸢上肉(捂脸)明晚九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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