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两个气质大相径庭的男人各坐在沙发的一侧,他们穿戴整齐的装束跟居家型的客厅格格不入,现场沉静得连空气都快结冰。
    布莱恩盘起双手,眼神迷濛,半个身子差不多陷入沙发里。半响,他坐起身,百般无聊地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荧幕上的画面随着他规律的按键而不断转换,电视传出七零八落的声音。
    「关掉它,吵死了。」沙发另一边传来一把男声,平静的嗓音里透着不可违抗的意思:「反正你也没在看。」
    布莱恩怔怔地瞄向男人,对方盘着双手,坐姿端正,留着一头利落的褐色短发。他俊朗不凡的面容淡漠地直视前方,眉宇间的冰冷散发出让人生畏的气势。
    布莱恩幽幽地说了句「抱歉」后,便赶紧关掉电视。这男人在组织里犹如兄长般的存在,一向敬畏他的布莱恩缩进沙发的一角,金闪闪的短发和稚嫩的样貌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隻做错事而祈求原谅博美犬。
    「大家早安!」伊恩从二楼下来,轻松的步伐发出规律的咯噔咯噔声响,朝气的招呼顿时让整个空间增添些许生气。
    「早安,伊恩!」布莱恩快速地从沙发上坐起身,一脸救星出现的感激模样,只差双眼没含泪:「你怎么那么迟啊?」
    「哼,肯定是赖床了。」那把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讽刺从沙发另一侧传来,褐发男人一脸不屑地看向伊恩:「需要鲍比三催四请才肯下来,你以为自己是谁?」
    「等一下,雷,伊恩他……」尾随下来的鲍比想解释,事实上是他不小心跟伊恩聊久了。
    「你妒忌我睡得好,没关係,我明白的。」打断了鲍比的话,伊恩嗤之以鼻道:「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靠药物入眠。」
    从小相识到现在,伊恩跟雷的感情就不大好,他自认待人算客气有礼,但雷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言语上不断攻击他。伊恩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老看自己不顺眼。两人每次见面,总会展开一场无可避免的骂战。
    「你是布莱恩和苏菲亚的前辈,他们俩行事比你还要自律!你不觉得羞愧吗?」雷责骂道,他愤然站起身,对伊恩怒目而视:「d先生不管你,不代表我不可以训斥你!」
    「就凭你比我早加入组织?你还真当自己是老大了?」伊恩的胸口冒起熊熊怒火,他最讨厌雷经常扯上d先生来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都快三十岁了,吊儿郎当、到处约炮,你就不能表现得稳重一点儿吗?!」
    「你的感情生活不如意就把气发洩在我身上,这又算哪门子的成熟了?!」
    「头发像鸟窝一样,一塌糊涂!d先生教的场合礼仪全给你衝进马桶去了吗?!」
    「你一个刺猬头,干脆剃光头再把脑袋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来除掉古老的霉菌吧!」
    布莱恩对这种状况见怪不怪,但这次两人的火气似乎特别大,他问道:「鲍比,你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站在一旁的鲍比无奈地摇摇头,不打算介入。
    这两人每次都扯着喉咙互相怒骂,却始终没大打出手。
    不对自己人使用肢体暴力,是d先生订下的规则。
    这时,苏菲亚从厨房走出来,她越过伊恩面前,对现况视若无睹,捧着一大碗沙拉坐到布莱恩身边,自顾地吃了起来。
    「哇,五顏六色的……卖相真好。」玻璃碗内的蔬菜和水果很快地转移了布莱恩的注意力,他看向身边这位淡褐色长捲发的靚丽女生,要求道:「我可以吃几口吗?」
    苏菲亚看了布莱恩一眼,拿起手上的叉子,指了指厨房。
    布莱恩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去厨房拿了叉子,跟苏菲亚共同享用碗内的沙拉。
    「味道刚刚好。」布莱恩对苏菲亚满足地笑道,耳朵自动隔绝了伊恩和雷的争执声。
    苏菲亚用双手比了个心,对布莱恩的讚美表示高兴。她听得到,但没办法说话,长睫毛如蝶翼般啪嗒啪嗒地眨着,薄唇扬起好看的微笑。
    那一边越吵越幼稚;这一边和谐得快冒出粉红泡泡。鲍比看着两边相差甚大的情景,忍不住轻笑。
    这时,苏菲亚突然睁大双眼,她放下沙拉碗,大力地敲了敲木桌,一边扯着布莱恩,示意他站起身。雷和伊恩这才闭上嘴,气喘吁吁之馀还要狠瞪彼此几秒后才甘愿别开脸。
    没多久,门外便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当客厅里的五个人听到皮鞋平稳有力地踏在木製阶梯时,都禁不住放缓呼吸。
    木门传出钥匙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威尔推开门后,随之进入屋内的是一个穿着三件套,肩膀披了一件黑色大衣的男人。他浓密的白发梳成油头,几根刘海自然地落下,佈满岁月痕跡的脸修着整齐的络腮鬍,衬托出他刚阳老练的气质。男人的掌上握着镀金的杖头,质地细腻的金属手杖每随着他走一步便轻碰在木板上。他一语不发地来到客厅中央,散发着力压眾人的威严。
    威尔关好门后来到鲍比身边,全员形成半圈围着眼前这个男人。
    「在说正事前,我要再次感谢你们的到来。」d先生不缓不急道,他扫视四位亲自训练出来的杀手:「很高兴你们一切都安好。」
    雷一副扑克脸,沉默不语;伊恩耸耸肩,露出无谓的微笑;苏菲亚像个淑女一样,双手交叉叠放在前,目光里闪着迫不及待的诡异光芒;布莱恩像个害羞的大男孩般搔了搔头,d先生关怀的话,他永远听不腻。
    「布莱恩,伊恩。」d先生看向他们俩:「艾米?布朗的任务,已经正式终止。」
    「为什么?」伊恩表面上很淡定,但语气里掺杂着些许不忿。
    「亚当死后,怀特先生便一直在追查货物和金钱的下落,当他得知所有东西都在艾米手上时,他觉得这女人应当要跟他的丈夫有同样的下场,但艾米抢先一步,透过报警来自保。这件事也周旋了一段时间,黑白两道都闹得沸沸扬扬,怀特先生看在和亚当多年的主从关係上,决定放艾米一马。
    「至于那些货物和金钱,怀特先生当是给一个寡妇的慰问金。」d先生一口气解释道。
    「我明白了。」布莱恩点头,对伊恩不屑道:「这个女人真好运,是吧?」
    伊恩没回应,他面不改色,双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
    「有什么问题吗,伊恩?」d先生看向他,磁性的声音充满试探的意味。
    「没,d先生。」伊恩笑笑,将双手放在身后。
    「没事的话,接下来给你们分派新的任务。」d先生对威尔点头示意,威尔将手上的牛皮袋交给他们的当儿,d先生继续说道:「布莱恩和苏菲亚一起行事,雷和伊恩各自负责自己的任务。」
    大伙儿从牛皮袋里抽出一小叠订好的纸,第一张附上了目标的照片。雷大略扫过所有资料后,便将东西收好,放进西服内侧的口袋;苏菲亚在布莱恩面前直戳目标的照片和资料,完全不掩饰她此刻的激昂,纸张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伊恩看着目标的个人照,相中的人穿着单色的衬衫,他白发稀疏,乾瘪的脸长满老人斑,一对无神的八字眼和瘦巴巴的身形令他看起来弱不经风,然而资料上写满许多这老男人在年轻时的威风事蹟,现在是某个黑帮家族里地位崇高的长辈。
    没了年轻活力的身体,但只要还有一颗精明的脑袋,就能继续呼风唤雨。伊恩将牛皮袋收进西服的内侧口袋,准备拟出可行的计划。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祝一切顺利。」交代好工作后,就是各自离开的时刻,然而d先生转向伊恩,对他细语:「我想单独跟你谈谈,我们上你房间去。」
    从他有能力独当一面开始,伊恩已经很久没单独跟d先生在一起。准备离开之际,伊恩不经意对上雷炽热的视线,他真不知道对方在不满什么,故意囔道:「雷,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雷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伊恩敢在d先生面前放肆,他的脸因恼怒而瞬间涨红。在d先生还没注意到前,他早已夺门而出,一会儿便不见人影。
    xx
    待伊恩进房时,d先生的大衣已经放在一边。他握住手杖笔直地站在窗前,背向伊恩。
    如果不是男人拿下大衣,伊恩都不会察觉他身形渺小了那么多。以往他的背影对年幼的伊恩来说犹如一座巨大的石山,如今男人的身体依旧硬朗,可是却多了一份沧桑和孤寂,让伊恩有些不忍。
    「你来了。」d先生转过半身,文雅的姿态让伊恩变得拘谨。
    「站在窗前很危险,这可是你教的,d先生。」伊恩打趣地说着,心脏却狂跳不止。
    「我教了你很多,大部分你都有听进去。」d先生的语气细细的,他缓缓地走向伊恩:「但我也有教你——不批判目标,不对他们產生私心的念头。」d先生站在伊恩的旁侧,「你依然无法好好地做到这点。」
    「艾米?布朗利用他的丈夫,用尽手段来得到一切。」伊恩也不拐弯抹角,他面向d先生认真道:「我对做事没底线和道义的人特别厌恶,但委託人选择撤下任务,我自然也不会去做什么。」一想起艾米的嘴脸,累积已久的不满令伊恩不经意挑衅道:「我只是不甘心,没能在任务终止前去解决她。」
    忽地,男人一掌扫在伊恩右颊,热辣辣的感觉瞬间在他的脸上散开,嘴角渐渐渗出血丝。d先生的巴掌声似乎还围绕在伊恩耳边,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胸口像镶了铅一样,难受得无法呼吸。伊恩低着头,不想看到男人因他而愤怒的脸。
    「我们是收钱办事。」d先生严厉地怒吼,磁性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取人性命不是一件儿戏的事!你这种态度,迟早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男人的斥责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伊恩。
    伊恩静默不语,但他的心正在淌血。他对d先生曾有过爱慕之情,虽然年少的情愫早已在成年后转为敬重,但此刻的伊恩还是会感到五味杂陈。他忍住颤抖,幽幽地说:「我的想法,不会影响我的办事能力,该跟的规矩,我都会乖乖遵守。」
    「我对此感到怀疑。」d先生的语气平復了下来,但伊恩还是能听到他在微喘,他抬头看向d先生,只见对方蹙眉,沉着脸道:「你最近很常去同一个人的家。」
    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伊恩听到时还是有点小惊讶,他随即故意用不友善的语气问:「对,难道你现在才来吃醋?」
    「你们俩是认真的?」d先生板着脸。
    「呵……」伊恩靠在墙边,难堪的回忆顷刻如涌泉般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竭力让自己不去回想,但嘴巴还是没能忍住:「你对我做了那种事后,我怎么敢?」
    说出这种难听的话,原以为又会再挨另一巴掌。半响,伊恩睁开眼,看到d先生一脸淡然,柔和的目光中有些许苦涩。他叮嘱一切小心行事,拿起大衣后便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男人离去后,伊恩糊成一团的脑袋才逐渐恢復正常。他沿着墙壁滑落至坐在地,将头埋在双腿间,轻轻地咒骂了一声。
    明明房间给阳光照得那么暖和,但伊恩现在只觉得全身冰冷得如掉进冰窟里,任谁都没办法将他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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