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例外

    “那栋楼里有高清摄像头无死角安插,马俊的药起码不是别人冲过去强塞的,除非他能直接从楼上直接蹦跶到小区外头那里去,他的行动轨迹都很清晰。
    倒是小陆刚发现,马俊有个心理医生,是家庭医生,因为马俊的账上每个月固定有一大笔钱划到他那儿,和马城给的零花钱,游戏氪金的钱,衣食住行的支出是所有的账面内容。
    可以确定,起码他的古怪有心理因素在里边了。可惜啊,心理医生不能透露病人隐私,这条路还得缓缓才能进行下去。”
    邵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混杂着早餐店嘈杂买卖的背景音和座位旁转动着的风扇呼呼的风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一步确认,又说道:“那两种药也应该是这个医生告诉他有这种东西了,马城的购买记录里有过阿米替林。不过马俊丢掉的那药确实是他自己去买的,药店的监控还明明白白拍出来了他的脸。头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医生糊弄了马俊,叫他买了药再多吃点?”
    梁安坐在驾驶座,正敞开车门透着气,往外看了一眼的同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真要这么算,马俊也不是傻子,好歹不是拿过那个……什么什么奖?就算有人忽悠我八十岁的奶奶一次吃这么多药,她老人家也能立马警觉起来再给她的乖孙子打个电话。”
    邵梓虽然没有得到更有参考价值的回应,倒是自顾自的把话题进行了下去,“不过起码这案子能问他本人,等他醒了再说。但李烈钧的案子……确实没什么突破口和联系。啊对了,你那个材料我昨晚送过去了,叫人做着,检测结果今天能下来,有什么急用吗?”
    “目前还没有用。”梁安很坦诚。
    一边听着,他走下车,像保安打了招呼便走进了眼前公寓的大门。
    邵梓啧了一声。
    “你觉得李烈钧的案子和马俊的关联点在哪儿?”邵梓点了碗鸡蛋面,抿了口热腾腾的面汤。他口味不重,但喜欢吃面前喝第一口增加味道,“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马俊,嗯,一个人似乎并没有杀死李烈钧的作案时间。”
    “我不知道老莫有没有跟你转达过,我说过,这些个案子有第三个人。”
    “她只说了,你说的这些破谜语让你自己转达,省的别人猜错了还要被你笑话……至于你说的这‘些’?”邵梓晃了晃神,没注意,被面汤烫到了,嘶了一声,又放下勺子缓了缓,吹了。
    “你是指给马俊叫救护车的人?他应该算是马俊的救命恩人吧。我后来问了医生,那种情况要是晚点送过来可能就没救了。马俊一个人住,又把自己关在门里不出来,家里人也不交流,要是没那通电话,一晚上过去人都凉了。”
    “如果那个人打那通查不到来源的电话只是为了置身事外,那这位好心人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嫌疑人不仅濒临死亡,还在自己的家里?”梁安觉得时机差不多,抬腿下了车,“甚至知道在第几层的哪一间。马俊的父母家马俊本人近几年都没回去过几天,客房更是临时安排的。即使他有相熟的人,也不太可能在日常闲聊中就透露出这种个人隐私信息。”
    “两种可能吧,一是我们的马俊先生寻死后反悔,在人命关天的时候想起要掩饰是自己干的傻事,用技术手段转了几道地址甚至用上了变声软件改变了声音叫救护车来救自己。”
    邵梓也是觉得这个猜测有点离谱,不由得自己笑了一声,又道:
    “另一种,无论马俊是被人误导,还是他自杀,都有另一个人在关键时刻救了他。这个人熟悉他的当前地址,了解他的具体信息,甚至提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吃下过量的药物,什么时候打电话能刚好救下他。”
    梁安没有回答他,只是听着邵梓继续分析。
    “可这也有矛盾。马俊自杀反悔还在这么点时间内用了各种手段竭力掩饰这种猜想虽然好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是意外发现他自杀,其他所有信息都知情是不是有点难度。”邵梓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最后一种可能,如果是别人要诱导他去死,为什么折腾了大半天,费尽心机设计他去死,而且计划几乎完美无缺的情况下,却最后挑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时间把他救下来?”
    “如果是被言语诱导的自杀,不算完美无缺。”梁安笑了笑,“如果马俊真死了,以谋杀案展开调查,我们可以立刻检查马俊所有的通讯设备的记录,只要这位马少爷没有隐藏这位犯人的想法,乃至于即使想包庇,技术手段或者时间安排上有棋差一着的可能,总能找到诱导自杀的‘饵’。虽然人没死,也不是不能趁着人还没醒技术层面上偷偷搞点小动作,验证几个猜想。”
    “你这种违法乱纪的笑话也就能和我扯一下了,”邵梓一时有些无言,“有本事你去跟宋局唠嗑唠嗑,他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坐着,正好没事干,训人一顿还能解解闷。这玩意儿又不能当证据使。”
    也是。
    梁安当然是在开玩笑,但也不全是玩笑话,他郑重道:
    “你要知道,无论如何,马俊是自己服下的显而易见过量的药物。说来也好笑,马俊这案子目前没有一条线索能证明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如果他醒来以后自己不肯配合,或者避重就轻,我们照样抓不住那个可能存在的幕后人士的尾巴。倒是把他作为杀死李烈钧的嫌犯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拿到更多的资料。”
    “所以恭喜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马俊究竟和李烈钧的死有多深的关系。”
    邵梓擦了擦嘴:“但是啊,即使先不管证据的问题,首先马俊从时间上考虑无法独自完成整起案子。其次就算他有个共犯帮他完成一些不在场时可以完成的步骤,马俊如果是凶手,他的动机又是什么?真的和那个爆料贴子有关,因为爱情?”
    “我倾向于先排除这个选项。”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会不会首先排除了一个正确选项。”邵梓持怀疑态度。
    梁安倒是有些诧异。
    “我问你,你觉得马俊自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死……还能为了什么?”
    “我说了,马俊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虽然在外独居而且没有工作,但心里渴望着和父辈、姐姐一样的生活。他独处的问题并不是能力不符,而是存在着某种影响了一切的心理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住他心坎里了?你总不能因为你觉得爱情很俗,反对这种单纯的可能吧。”
    “一开始只是推断,调查之后的所有细节都在向我强调着这个事实。”梁安咂了咂嘴,“你觉得如果以这个为基础,他沉迷于游戏养成角色的行为属于一种什么心理?”
    “我还能说他是为了网恋解闷呢。”
    “你要搞清楚,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暴自弃——和李烈钧不一样,他本来就没有自暴自弃。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种消遣,仅此而已。他的家人都了解限制他成为自己想做的人的因素是什么,他也有在积极的改变这一现状,看心理医生治病,自己阅读学习专业书籍,和李烈钧截然不同。他的心里有未来。”
    “所以这能证明他不会为了爱情一时冲动而杀人?”
    “如果是为了爱情,不是说不会冲动杀人,而是不会策划杀人。或者说,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选项。如果他渴望未来,那么即使他真的在冲动下杀人,他的第一反应也只会是掩盖好自己的罪证来保证自己脱罪,而不是特意大费周章的回到父母家来自杀。”
    梁安试图把自己的思路解释清楚,“但这案子有明显的计划性,无论是翻墙进入小区还是逃走的路径等等。
    以爱情为动机策划杀人,你觉得是因为马俊真的信了那个帖子里比李烈钧的电脑还'清楚'两个人感情经历的鬼话的缘故?因为一些毫无根据的话语,直接策划出了整个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他的计划没有任何漏洞,处理的现场干净的和他逃跑的路线一样毫无破绽。
    你要知道,在马俊出事前,他甚至不算怀疑对象,只是和李烈钧有关的人。”
    “在你看来,自杀本身就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
    “那么,又是谁想要阻止这个目的达成呢?”梁安走到李烈钧的卧室的书桌前,低头一看,忍不住笑了。
    眼前赫然是一张信纸。
    “遗书啊,”他像是毫不意外,“真老套。”
    里面的内容相当简单,与其说是遗书更像是认罪书。包括陈述自己处理证据的过程,用燃气烧毁犯案时穿的运动鞋,把犯案用的登山匕首扔进公园的中心湖里。
    时间地点人物,感情经历和人物情感相当动人,可见这位“写手”上学时的语文水平很高,和热门跟贴的楼主一样的“有才华”。
    大意概括来就两句话,因为打抱不平上门理论,一言不合冲动杀人。
    自杀则描述的比较含糊,夹带着无数种恐惧一类凌乱的情绪,总之主旨是因为懊悔杀人的行为。
    据说是源于无法处理的凶器,让他感到相当恐惧,还因为罕见的牌子或许会把调查目标导向自己。
    在随时会被逮捕的惶恐中,他说,他终于挣扎着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怎么不把‘我在撒谎’写在脸上呢?”梁安却是相当的不屑,拍了照,传过去,转头看向这一间整齐的居室。
    “怎么?”邵梓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问道。
    “我说了那么多都是猜测,基于对马俊这个人本身的了解,可我现在反而更确定了。他很聪明,但不懂人心。”梁安随手把遗书的内容共享了出去。
    “为什么这么说?”邵梓速读了一遍马俊的“遗书”。
    “一个因为害怕被抓而自杀的杀人犯,是不会有闲心写这样以真情实感的后悔的遗书的,即使写了也会因为恐惧而随时带在身边。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事态在自己不可知的地方持续扩大——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这句话对所有人都适用。
    无论目的为何,写下遗书本身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乃至家人朋友。而马俊并不是一个薄情人,他的遗书可能会有忏悔,但不可能没有自己寄托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的情绪——别忘了,他是一个即使因为特殊原因独居,也要模仿崇拜着优秀的家人的固执者。
    情感本身就是一种影响因素,因为没有经历,所以可以试图伪装,但逻辑上会错漏百出,所以这方面……他还是嫩了。”
    从每一个线索和近乎完美的逃亡方式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着明确计划的凶手,他的故事并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悔之晚矣的桥段。
    正因为深爱着亲人,所以不愿把自己拟造的自白放在他们可以轻易触及的地方。而是挑选了一个亲人不会主动接触的“必然”的位置。
    那么,这样自信的他,有为什么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拟造出这样自我轻贱的自白?
    正在这时,门口的门铃响了。
    梁安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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