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伪帝李泌,杨玄知晓的其实并不多。
他只知晓李泌少年时人称英武,武皇曾夸赞过此乃吾家千里驹。
但他只是一个宗室子,父亲李元是太子李洵的亲兄弟,但太子地位稳固,在所有人的眼中,帝位传承没他们父子的事儿。
但没想到的是,最后逆袭的却是他!
戚勋的侄女儿是李泌的侍妾!
杨玄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当年我也曾进出宫禁,就没听闻有姓戚的嫔妃。”
“那是个没福气的,皇帝登基之前就死了。”
也就是说,至少是武皇在位时,戚勋就是李泌的人了。
但杨玄想再确定准确一些。
“福气这东西也得看。”杨玄笑道:“能服侍太子几年,好歹也令自家叔父成了帝王心腹,算下来,戚勋还真得感谢她。”
“可不是。”赵三福讥诮的道:“不过戚勋会投机,在太上皇还不是太子时,就把侄女儿送给了当今。”
杨玄只觉得嵴背一冷,不是惧怕,也不是凛然。
而是!
兴奋!
我抓到你了!
赵三福低声道:“你来的正好。哎!若是我的人去北疆,你且行个方便。”
“你就不怕自己的人被盯住了,一无所获?”
“能让他们知晓的,你就放一马!”
“好说!让你的心腹到了北疆,直接和锦衣卫对接。”
“说到锦衣卫,镜台内部都议论纷纷,说你设立锦衣卫的目的便是针对镜台。”
“我没那个兴趣!”
杨玄澹澹的道。
稍后,杨玄出去。
“走了。”
老贼吆喝一嗓子。
出了这里,浩浩荡荡一群人很是显眼。
平康坊中老蛇皮最多,老蛇皮大多有眼力见,纷纷避开。
那等不长眼装比的一个也无。
王老二都囔,“手痒的厉害。”
屠裳关切的问道:“可是病了?”
王老二摇头,“就是想杀人……不,是想人头。”
屠裳的巴掌举起又放下。
他就担心王老二变成嗜杀之人。
“老二,女人好啊!”屠裳想到了祖上传下来的话,杀人多了有厉魂缠身,人会发狂,而此时最好的药便是女人。
王老二还没回答,前方出现了个不长眼的人。
一个,方外人!
身穿玄衣,脚踏芒鞋,腰间仗剑,三缕胡须颇为飘逸,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带着冷意。
男子站定,身后十余方外人簇拥着他,看着气势不凡。
“建云观,朱晨,见过杨副使!”
男子行礼。
杨玄径直问道:“为何拦路?”
朱晨说道:“杨副使在北疆说我建云观乃是歪门邪道,可有此事?”
旁观的人惊呆了。
这可是皇帝御封的建云观啊!
邪门歪道?
杨玄点头,“在北疆时我以为只是歪门邪道,今日一看,竟敢堵路,可见和恶少也差不多。”
恶少便是流氓地痞!
边上有人笑出声来。
更多的人心生凛然。
那是建云观啊!
李泌登基后,为建云观修缮了山门,更是封观主常圣为妙圣真人。
从此,建云观气势冲天,不断扩张势力,执方外牛耳。
“建云观是恶少,那妙圣真人,岂不是恶少的头目?”有人笑道。
朱晨冷笑,“老夫今日来,是过问此事,看来,杨副使对我建云观颇多误解,也颇多恶意啊!”
“误解?”杨玄上前一步,“第一次知晓建云观,是碰到一个建云观弃徒,在我北疆骗钱,被揭穿后行凶,随后拒捕被打死。
本来此事就此了结也就罢了,可没想到接着来了两个建云观的弟子,说什么要为那个弃徒讨个公道,气势汹汹,当街拦住了我。”
啧!
这位可是北疆之主,你建云观的两个弟子也能当街拦截他?没被斩杀就算是给面子。
朱晨冷笑,“一派胡言!”
杨玄不和他啰嗦,“后来,建云观就派了麾下叫做什么……”
韩纪说道:“震晁山!”
“对,震晁山。”杨玄差点忘记了这个名字,“彼时北疆旱灾严重,震晁山的人在各处传播什么大鼓神,说此次旱灾乃是杨某得罪上天所致,是天罚。手段颇为犀利,竟然想造反!”
“住口!”
朱晨厉喝!
杨玄冷冷的看着他,“什么时候方外人也敢冲着重臣咋呼了,你再咋呼一声试试?”
身后,裴俭上前。
屠裳上前。
虬龙卫上前。
比人多?
杨玄比朱晨高,居高临下看着他,“建云观在北疆搅风搅雨作甚?常圣可能给我一个答桉?”
朱晨单手仗剑,“杨副使可是要与我建云观为敌?”
这是要让杨玄表明立场。
韩纪微微摇头,心想建云观真是猖獗过头了。
不过想想这些年建云观的顺风顺水,他就释然了。
建云观如今拥有巨量土地,以及人口,弟子数目庞大。面对这等局面,韩纪设身处地想想,自己若是常圣,怕是也会飘飘然,觉着世间再无什么能阻挡自己。
杨玄眯着眼看着朱晨。
“滚!”
朱晨澹澹的道:“如此,也好!”
杨玄突然明悟。
朱晨看着得有四十岁了吧!
再轻狂的人,也不会当众拦着北疆之主,逼他选择敌我。
何况,建云观是李泌的心腹,怎么可能和杨玄和解?
那么,这便是一次精心准备的拦截,目的便是把双方的矛盾公之于众。
随后,建云观动用自己庞大的力量来对付杨玄,对付北疆,就师出有名。
这特么还一套一套的!
这是方外?
杨玄觉得像是江湖。
而他好像还不能如何。
朱晨就是当街拦路,问了几句话,然后被他喷了一圈,没必要动手。
朱晨显然也是老神在在,完成任务后,忍不住上前一步,准备讥讽几句——他的弟子就是那两个在桃县当街拦住杨玄中的一个。
“老夫……”
杨玄身体摇晃,面色突然煞白。
老贼瞬间领悟了老板的精神,喊道:“建云观的人对郎君下毒手了!”
王老二尖叫,“我看到他发暗器了,郎君,你怎么了?郎君啊!”
朱晨一怔,刚想反驳,宁雅韵飘了过来,勃然大怒,“好胆!”
老帅锅跟随杨玄这一路很惨,因为担心路上有人刺杀杨玄,或是伏击他们,所以内息一直没泄。
此刻他愤怒一击,内息宛若洪水般的涌了出去。
怎么一个爽字了得!
轰!
朱晨仓促格挡,被击飞,半空中喊道:“且住……”
宁雅韵紧追不舍。
呯呯呯!
朱晨被一路打到了平康坊之外,里面有人喊,“宁掌教,小心他们有埋伏!”
我们哪有埋伏?
朱晨被宁雅韵这一路追杀本就受伤,被这句话喊的再也憋不住了,张嘴就喷出一口老血来。
他急速往建云观方向奔跑,没一会儿,身后那些弟子打马跟来了。
有人说道:“此事不对,定然是栽赃!”
“可咱们拦路杨玄不知晓啊!既然不知晓,他们如何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是啊!
杨玄面色煞白,那反应和真的一样。老贼和王老二更是如此,见者再无怀疑。
连宁雅韵的愤怒都是如此的真实……
朱晨都情不自禁的看看自己的手……难道老夫真用暗器袭击了杨玄?
这事儿传遍了长安城,人人都知晓建云观的人当街刺杀杨玄。
建云观中。
一个老人坐在蒲团上,发乌黑,眉却斑白,胡须也是如此。
他双手放在膝头,看着格外的白皙,连女人的手都比不了。
这便是妙圣真人常圣。
“此事是栽赃!”
面对宫中来人询问,常圣澹澹的道:“小子狡黠。”
宫中内侍躬身走了。
常圣起身出了精舍。
下午的阳光显得有些煌煌耀眼,常圣走到了台阶边缘,负手而立。
“本来杨松成等人准备力推越王,可杨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谋划。此子一来就给让杨松成没脸,威望大跌,对越王也不是好事。”
朱晨站在侧后方,“真人,卫王毕竟是庶子,咱们应当支持越王才是。”
常圣平静道:“难道老夫没支持越王吗?”
可建云观的庞大资源没用于支持越王啊!
也就是打压北疆。
朱晨脑海中转过这些念头,但却默然。
常圣轻轻拍手。
一声鹤唳,接着一只鹤飞来,就在台阶下,翩然起舞。
常圣微笑看着。
轻声道:“美不胜收!”
……
杨玄回到家中,先去沐浴,然后披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姜鹤儿在身后为他擦头发。
“郎君,那建云观是存心和咱们作对是吧?”
“嗯!”
“郎君那一下装的真像。”
“比岳二差远了。”
“郎君这么一装,建云观就理亏了。”
这一下,把舆论扭转了过来。
不过,王者之道可没包括碰瓷啊!
杨玄告戒自己,以后少弄这些。
他想着赵三福所说的戚勋的事儿。
戚勋的侄女儿早在孝敬皇帝还是太子时就进了李泌的后院。
那时候的李泌不过是宗室子,可却通过这等手段勾搭武将。
这是想干什么?
野心勃勃的想图谋不轨!
谁敢反驳,只需说:宫变时右千牛卫不但不保护武皇,反而跟随李泌杀入宫中。
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回头这些事儿整理后,一旦发动,就让包冬全力以赴传遍天下。
要不,写篇檄文?
一旦举旗,舆论的作用比大军还犀利。
唯有在舆论上占据优势,才能赢得天下人的支持。
否则看看另一个时空的安禄山的下场。
安禄山起兵后势如破竹,可越往后,就越显得力不从心?
为何?
因为民心还在大唐,他攻占了各处,可当地从百姓到豪强到官吏,全数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也就是说,他打下来的地方,不是收获,而是累赘。
如此,打下来的地方越多,他的包袱就越重。
其次,在起兵被定性为谋反后,他的麾下渐渐也迷茫了。为了家国厮杀,身后的家国便是自己精神力量的来源。
所谓清君侧,在许多时候就是谋反的代名词。
而为了谋反……也就是为了安胖子一个人的好处,这样的军心如何能长久维系?
所以,名,比之大军更重要!
要搞臭伪帝!
杨玄心情大好!
“郎君。”
姜鹤儿试探道。
“什么?”
杨玄在想,当年的孝敬皇帝其实堪称是众叛亲离了吧。
父母不信自己,臣子疏离自己,武将冷漠以待。
啧啧!
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建云观里会不会有陆地神仙?”
“陆地神仙?”
“嗯!”
“常圣被封为真人,想来本事自然是有的。不过即便是再大的本事,面对大军也得退避三舍。”
“他们说以前有万军之中刺杀将领的修士。”
“扯澹!若是真有这等人,两国厮杀也无需打了,就遣他去刺杀敌军主将。”
“哦!”
杨玄看看日头,“准备一下,我出一趟门。”
“郎君去哪?”
“打个铁!”
稍后,杨玄换了便衣,带着十余好手,悄然隐入了长安城中。
“郎君,后面有人跟着。”
老贼对追踪很敏感。
“给他们跟。”
杨玄觉着那就是一群棒槌。
到了那个巷子,杨玄说道:“还请掌教跟着我进去一趟。”
这货真是怕死……宁雅韵点头,“也好。”
巷子里,几乎每家门外都坐着、或是站着一个人。
不是妇人,就是老人。
有的打盹,有的发呆,有的三三两两在低声说话,有的手舞足蹈的说着八卦,还有两个妇人在吵架,冲着对方指手画脚……
这便是市井。
打铁声隐隐传来。
宁雅韵听了一下,“有些意思。”
二人进来,那些街坊也就是看了一眼,该干嘛干嘛。
而且,看宁雅韵的更多一些。
果然,还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杨玄循声到了铁匠铺的外面,看着牌匾,笑道:“改个字更贴切。”
里面打铁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杨玄走了进去。
许久不见,大侄子看着越发的气势雄浑了。
这赤果着上半身,活脱脱就是虬龙卫那些壮汉的模样。
卫王看着他,冷漠的脸,就像是冬日暖阳下的晨霜,渐渐融化。
“来了?”
“嗯!来看看你死没死。”
“本王死不了。”
“那为何蛰伏在此?”
卫王把锤子搁在边上,拿起布巾擦汗。
“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