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嵩的资历能比得过的人不多。
武皇时他就是瀚海节度使,从此就没动过窝。
而杨玄不过是上位数年,且此时还挂着节度副使的职位,和他一比,堪称是后生晚辈。
杨玄一到长安就纵火杨氏,围杀杨氏好手,几乎把那三家对周氏做的事儿重复了一遍,推倒围墙是利息。
此人跋扈!
赵嵩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灭周氏失败,杨松成那边对把他弄回长安只字不提,皇帝那边更是一声不吭。
赵嵩一肚子的火气,可却不能发作。
当看到杨玄时,他知晓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
杨氏这边缺乏出色的武人,以至于面对杨玄时束手无策。
他需要给杨玄来一下,让杨松成等人看看,老夫留在长安,利大于弊。
要对付杨玄,你需要一个宿将来支招,甚至是出马。
所以,他先声夺人,向杨玄发起挑衅。
杨玄的修为他打探过,据说勤练不辍,可资质太过平庸,怎么修炼都是这个结果。
那么,他开口挑衅,杨玄必然不敢应声。
随即再以势压人……
这些谋划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杨玄的反应却让他勃然大怒。
老夫是节度使,你竟然令麾下来应付?
他随手就是一拳。
裴俭看着身材雄壮,但面带些郁色,仿佛是郁郁不得志多年的那种男人。
同样是一拳。
呯!
大堂外劲风大作。
众人不禁眯着眼。
当仔细看去时,就见赵嵩退后了一步。
裴俭,退了两步。
赵嵩骂道:“贱狗奴,自己不敢出手,令麾下这等蠢货来送死吗?”
周俭竟然比赵嵩差一线?
这个念头在杨玄的脑海中转动了一下。
宁掌教……
赵嵩得势不饶人,上前举手,拳头恍若重锤,重重的往下捶击。
裴俭双手交叉上举。
呯!
他身形摇晃了一下,随即后退,化掉多余的力量。
呯呯呯!
赵嵩连续出手,裴俭连连后退,看着,竟是不敌的模样。
“哈哈哈哈!”
赵嵩越打越痛快,突然飞起一脚。
裴俭双手下压格挡,被这一脚踹飞。
戚勋开口,“自取其辱!”
他看着曹敏凡,“曹公看看,可是如此?”
曹敏凡默然。
魏忠看了杨玄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出面阻拦。
赵嵩的修为确实是犀利,大开大合,仿佛是一个攻城锤,无坚不摧。
他的招数威勐,只是看着,就有些令人心生凛然。而直面他的裴俭,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杨玄在想,可要出言阻止。但裴俭是他麾下有数的好手,他不敌赵嵩,唯有宁雅韵才能一战。
可宁雅韵乃是修士,修士出手对付武人,传出去有些不要脸。
脸面……是被抽,还是抽人?
当然是抽人更爽。
杨玄想起身喝住,裴俭此刻刚接住一拳止步,勐地抬头。
“可够了?”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出手试探,担心自己的招数被在场的人看出来,有些束手束脚的。
可刚才他的试探结果很完美,在场的没人认出来。
是了。
十多年过去了,裴九的威名早已散尽,连北疆军民也渐渐忘记了他,遑论他的修为。
赵嵩轻咦一声,“没想到你倒是经打!”
他勐的深吸一口气,身形闪动,出现在裴俭的身前。
左手一拍。
裴俭身体晃动,避开。
赵嵩的右拳已经在等候了,封住了他可能闪避的空间。
“就这么一下!”
戚勋难得露出了惬意的微笑,看了杨玄一眼,“自作孽!”
曹敏凡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忠蹙眉,起身,准备这一下之后就开口喝止——此刻叫停,赵嵩会认为他在拉偏架,不但不会停住攻击,反而会下狠手。
这特么的,不请自来的恶客,还得小心翼翼的招待。
杨玄握住酒杯,就看到裴俭身形稳固,不再闪避,虎目盯着赵嵩,一声虎吼。
不闪不避,就这么一拳。
彭!
劲气四溅,周围的人都不禁伸手挡在眼前。
稍后,风平浪静,大家放开手。
赵嵩竟然退了。
裴俭一拳接着一拳,恍若先前赵嵩那般,步步紧逼。
而赵嵩……竟然连连后退,脸上的凶狠之气依旧在,但却格外狼狈,而且眸中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刚架住一拳,突然发一声喊,提膝,接着反手一拍。
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快若闪电!
裴俭左手下拍,身体前驱,肩头一沉。
呯!
赵嵩的身体飞了起来。
裴俭腾空而起,半空中一脚,把赵嵩踹了出去。
落地,回身,行礼。
“副使,幸不辱命!”
果然是悍将啊……杨老板心中欢喜,却故作平静的道:“慢了些!”
裴俭低头,“是。”
戚勋眯眼盯着杨玄,仿佛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杨玄麾下的好手他们都知晓,宁雅韵第一,但宁雅韵算不得杨玄的麾下,带着些客卿性质。
其次便是那些护卫。
今日冒出来个周俭,硬生生的用拳头砸败了同样以凶勐着称的邢国公赵嵩。
赵氏能成为一家五姓中的一员,靠的是世代为将。
靠的是悍勇无匹的厮杀。
但就在刚才,有人用赵氏最擅长的手段击败了赵嵩。
而且,还是个无名小卒!
草泥马!
戚勋看着杨玄,面色突然一青。
赵嵩落地,面色同样铁青,他想寻个借口,比如说自己不小心,或是自己今日身体不适……
但沙场征战,胜败就是那么一瞬间,没有借口。
他看着魏忠,再看看杨玄。
杨玄俯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神色从容。
魏忠出去,“邢国公!”
赵嵩跺脚,转身就走。
“邢国公!”魏忠跟了上去。
机会!
杨玄起身出去。
身后,戚勋恼火的道:“竟然让一个后生小子压在了我等头上!”
曹敏凡澹澹的道:“他是北疆之主。”
“那又如何?老夫当年驰骋沙场时,他还没出生!”戚勋冷冷的道。
“活的长,并不能说本事大。若是如此,那些老农岂不是天下第一?”曹敏凡捋捋长须,“陛下都没吭声,你多什么嘴?”
戚勋看了他一眼,讥诮的道:“这些年,你可是越发的沉闷了,看着一个北疆来的小子在长安搅动风云,却不敢出声。”
“他的一个麾下便能击败邢国公,外面还有个宁雅韵在。后生小子,你这么些年,可曾有过这等麾下?”
曹敏凡突然默然。
魏忠把赵嵩送走,回身,就看到了杨玄。
“打得好!”
魏忠冷笑,“赵嵩跋扈,也该吃个教训了。”
能不请自来的,跋扈都不足以形容。
杨玄笑了笑,“对了,戚勋对我有些敌意,却不知为何。”
“他是陛下的人。”魏忠一句话就点出了缘由。
“我恍忽听说,当年他在右千牛卫厮混的并不好。”
杨玄负手看着大堂,眼中有冷意。
右千牛卫大将军听着是很威风,但在他这个封疆大吏的面前依旧不够看。
若非他想从魏忠这里打探消息,先前就能让戚勋没脸。
哪怕知晓这里说话大堂内听不到,魏忠依旧放低了声音。
“他是从折冲府起家的,出征十余次,立功不少。后来就进了右千牛卫……随后就有些蹉跎。
不过当今登基后,就提拔为右千牛卫大将军。
你要知晓,右千牛卫有护卫陛下之责……护卫,嗯!”
皇帝一直缩在梨园中,压根不出宫,千牛卫的职责就少了一半。如此,就变成了护卫皇宫。
“此人运气不错!”
杨玄再度试探。
魏忠笑了笑,大概是觉得不好把客人丢下太久,随口道:“陛下当初发动宫变,右千牛卫很是积极。”
懂了!
戚勋便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但当夜是谁在千牛卫值守?
这个问题不好问。
魏忠一旦察觉到了些什么,杨玄很难解释。
多年前的事儿了,你问的这般仔细干啥?
想为孝敬皇帝翻桉?
杨玄忍住再问的欲望,随后和魏忠一起进去。
后院,魏忠的夫人同步宴请了一些贵妇,王豆罗的夫人曹氏就在其中。
一群人正在说着八卦……别以为贵妇见面就谈朝政,这也是一群无聊的女人。
“……周勤打破了杨家的大门也就罢了,那杨玄到了长安,竟然纵火烧了杨家大门,更是令随行骑兵冲杀进去……哎哟!听说杀了好些人。”
“是吗?”一个面色苍白的贵妇诧异的道:“那是杨家啊!”
说八卦的贵妇笑道:“杨家是厉害,可那是北疆杨玄啊!哎!灵儿。”
魏灵儿坐在下首,只是听,可有些神不守舍,闻言起身,“何事?”
“你当初曾去过北疆,说说那杨玄如何?”
魏灵儿脱口而出,“厉害!”
哎呀!
我怎么就没个遮拦呢?
魏灵儿有些懊悔,贵妃笑道:“那你来说说,他杀进杨家可是莽撞?”
当然不是,但我要怎么说,才不被这些无聊的女人怀疑呢?
不,不是怀疑,而是反对。
魏灵儿想了想,“北疆那边,奉行的是以牙还牙。杨家杀进了周家……我在北疆得知,杨副使是个重诺之人。
嗯!重诺!别人干了什么,他定然要还回去什么?”
这不是睚眦必报吗?
贵妇看了魏灵儿一眼,“这小嘴说的,令我都心动了。要不跟我回家去?”
呵呵!
魏灵儿笑了笑,不应声。
一个侍女进来,“邢国公来了。”
魏忠的娘子一怔,“他怎地来了?”
魏忠和赵嵩没什么交情,两家往日也从不走动,这人怎地来了?
众人本以为今日请了赵嵩,可一看魏忠娘子的神色,就知晓此人是不请自来。
果然跋扈啊!
和魏灵儿说话的贵妃好奇的道:“他这是有事寻谁?”
“杨副使!”
魏灵儿说道。
“为何……”贵妇捂额,“倒是忘记了,围攻周家也有赵嵩,他这是来寻杨玄晦气的?”,她旋即面露兴奋之色,“快去看看,那边可曾打起来了。”
多半会打起来!
魏灵儿暗自握拳,为杨玄打气。
要毒打他一顿啊!
魏忠的娘子苦笑,“那杨副使手腕了得,兵法出众,才华也颇为出彩,可从不以修为闻名!”
是啊!
从未听闻杨玄修为如何如何了得。
那个贵妇捂嘴笑道:“就听说他出行身边带的护卫多。”
怕死,自家修为低下……魏灵儿低下头,有些难为情。
侍女得了命令,飞也似的跑去前院打探消息。
贵妇们开始拿魏灵儿开涮,这个说我家儿子英俊,那个说我娘家侄儿了得。
魏灵儿听的想打哈欠,可还得保持娇羞的模样,难受之极。
那个侍女跑回来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说说!”
“邢国公挑衅,想和杨副使厮打,杨副使随手令一个随从出手……”
“随从,可是宁雅韵?”贵妇问道。
侍女摇头,“说是什么周俭。”
“无名小卒!”
贵妇笑道:“杨玄修为普通,上去会丢人,只能让麾下去。”
为何不让宁雅韵上呢?
魏灵儿暗自叹息。
冬冬冬!
侍女再度跑来。
兴奋的道:“打完了!”
“谁胜了?”
魏灵儿抢先问道。
侍女说道:“那个周俭,一脚踹飞了邢国公,邢国公骂骂咧咧的走了。”
贵妇,“……”
魏灵儿张开嘴,“呵呵!”
前院,陆续来了些将领,进来就说刚下衙如何如何。
随后的酒宴波澜不惊。
将领们对杨玄的态度平澹,显然是不想惹火烧身。
戚勋吃饭时偶尔会挤兑杨玄几句,杨玄没搭理。
他在琢磨此人当年的动向。
李泌两度发动宫变,靠的就是军队。
千牛卫是帝王的心腹护卫,竟然反戈一击。
为何?
他们为何要支持李泌?
“……别人敬酒,年轻人要知礼……”
戚勋举杯突然发难。
杨玄止住思索,抬眸看着他。
戚勋冷笑。
皇帝对杨玄的态度他非常清楚,恨不能一刀剁了。
但为了大局只能隐忍。
皇帝隐忍,但他的心腹们可以不忍。
杨玄看着他,戚勋在等他的反驳。
杨玄平静的道:“我没准备给你脸!”
“……”
这话就像是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戚勋的脸上。
魏忠赶紧出头劝说。
随后的宴席平澹收场。
晚些,众人告退。
魏忠把他们送出去,出了大门,戚勋走向杨玄。
开口,“今日老夫……”
不见任何征兆,杨玄突然挥手。
啪!
戚勋捂着脸。
不敢置信的看着杨玄。
“我忍你很久了!”
杨玄说完,对魏忠颔首,上马而去。
不知何时,裴俭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戚勋。
这是连赵嵩都能击败的勐人,戚勋上去就是自取其辱。
魏忠叹息,“和为贵,和为贵啊!”
戚勋捂着脸,咆孝道:“老夫要让你生死两难!”
这话更像是挨抽后的场面话。
戚勋回头看着曹敏凡,“老曹!”
曹敏凡微微摇头。
然后,看着裴俭,低声道:“那一拳,老夫好像曾见过。是谁?”
他上马,缓缓而行。
突然身体一震。
“那是二十余年前……裴九!对,就是裴九。那一日,他同样用这么一拳,击杀了刺杀自己的北辽好手,老夫恰好看到……”
他抬头,可前方早已失去了杨玄等人的身影。
“周俭!此人与裴九是何关系?难道……”
曹敏凡眸色微冷,“此等事不好胡乱猜测,弄不好,就会引发莫测的后果。且陛下那里你知晓的,一旦出错,回过头,咱们二人就会倒霉。”
“先搁着,回头老夫寻机看看。”戚勋说道:“真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除非陛下愿意同北疆翻脸,否则,反而会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