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看着眼前的众人,很是能理解他们所提建议的原因。
从平原君来看,他所选的进攻河西的道路,是最为直接,也最为“省钱”,只需要邯郸的羽林卫等部队向河东集结,配合上上党郡的长平军和归义军, 便足以扫荡河西,如此一来,无论是兵员调动还是粮草军械的调拨都是最为简单和节省的。
当然,这也跟平原君是“苦日子”过来的不无关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一直是自己给赵国定下的基本调子。
而李牧,初生牛犊不怕虎,渴望着建功立业,他的思路虽然被自己提拔成了上将军, 但说实话,论资格、田单有过之而无不及,论亲疏、赵启显然更贴近自己,何况后面还有廉颇将军留下的王樯、任武等人的“虎视眈眈”。
作为自己升任“上将军”的第一仗,李牧自然是想尽全功,为此稍稍冒点险也是值得的。这才有了直入楚境,一举歼灭秦军主力的想法。
同时李牧也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超前的眼光,一场战争尚未开打,他的目光已经盯上了下一场的战争,甚至已经在用行动开始布局。
至于田单,一方面他是亲身经历过河内被魏军所出卖的危局的,虽然最终凭借着他的高超的指挥反败为胜,但其中的凶险,恐怕只有当事人能够了解。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过他国背叛的田单自然不愿意将大军开入所谓“友军”的地盘。
同时,田单比平原君和李牧看得更高、更远的是,所谓救楚,不过是一个令楚国不放弃的借口而已, 至于楚国最终是否得救,赵国并不关心,甚至楚国与秦国两败俱伤才是赵国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为了安抚住楚国,田单果断在平原君的基础上提出了直插函谷的建议。
当然,直插确实能够体现出诚意,可以很好地稳住楚王,但正如李牧所提出的:位于周邑的粮道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在韩、魏的爪牙之下。
当然,韩、魏两国极有可能不敢伸爪,但兵者,国之重器也,决然不可将数万大军的生死寄托在他国的“不敢”之上。
这个道理赵括懂,李牧懂得,难道田单会不懂?
果然,田单随即又解释道:“攻击河西也好,直击函谷也好,都只是摆给楚国看的,以数万骑军携带一月之粮秣到函谷关外转一圈可也,无必要为之强攻也!若是韩、魏袭击我军粮道,随时撤军可也!”
话音落, 赵括等人才明白过来:田单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假打”!
目的也很简单:用“假打”来尽量保存自己实力,而在此基础上,稳住楚军,调动秦军。
其指导思想也很明确:如今赵国大势已成,齐地归附,只要楚国不被秦国吞并,越往后,两国的国力差距就会越大。所以,“拖着!”便是田单的核心思想——拖到赵国的兵力倍于秦国、拖到穷兵黩武的秦国自食恶果。
不得不说,这是彻彻底底地用“阴谋”而行“阳谋”,算盘是打得噼啪响,但执行的难度却也是颇为大的,别的不说,数万骑兵去函谷关外逛一圈,如何摆脱秦军可能的纠缠就是一件难事儿。
当然,赵括相信,田单既然敢提出此想法,以他的指挥能力定然是能够稳稳做到的。只是,这并不是赵括想要的。
随即,赵括的眼神再度聚焦到了吕不韦的身上。
作为赵王心腹的吕不韦很快明白这是赵括让他发言的意思,但,大王啊,你也没告诉自己要说什么啊?
虽然知道了三个错误答案,可是您也没给正确答案啊!
可是领导已经用眼神歘歘自己了,两次了!自己显然不能当没看见了,没办法了,只能是照实说了。
随即吕不韦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缓缓说道:“禀我王,依微臣所见,我大赵如今占据绝对优势,理应更为稳重行事,若是遣大军入楚,有太多不可控之因素,且楚地纵横水网,也不利于我军重骑之战,故微臣以为,可行‘围魏救赵’之策也。不过……”
吕不韦顿了顿,随即吞了吞口水,又继续说道:“不过,依田将军与李将军所言,攻打函谷不易,且有后路断绝之危险,那不若就在攻下周邑后,先行确保粮道的安全,将韩国、魏国给直接灭了。”
话音落,吕不韦率先缩了缩脖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天马行空,本来好端端的三国之战变吕不韦三言两语变成了五国之战,一下子明朗的“抉择”问题,也瞬间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
然而,就在吕不韦胆战心惊的等待着众人的嘲讽之时,现场却静得有些可怕!
众人纷纷皱着眉头思考着:是呀,救援楚国不就是怕秦国吞楚之后实力赶上自己吗,既然派军入楚有风险,攻击河西或函谷又难于执行,那不如就换个思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你吞楚增加实力可以,那我也一统三晋之地,韩、魏地盘虽然不如楚国大,但地处中原,物产却是丰富得多,韩国的铁器,魏国的表里河山都能切切实实地增强赵国的国力,而且拿下就能用,绝不是一个蛮荒的楚国能比拟的。
最为关键的是,河西、函谷不好打,打毫无防备的魏国、韩国,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两点:一是在发动对魏、韩两国的战斗前能否安抚住楚国、瞒过秦国;二是在发动进攻后,能够快速地拿下两国。
那么能瞒住吗?能在秦、楚发现前快速拿下两国吗?
能!
共计周邑的举动绝对是最好的掩护,无论秦、楚,都会认为赵国是要攻打函谷关而令秦军退兵。
这样一来,自己占领周邑后转而兵进韩、魏国,是有绝对的迷惑性的。
更何况如今楚国、秦国的主力都集中在安陆城,等楚王和秦国反应过来,派人前去前线下令停战需要时间,两军商议合击之事需要时间,转而向北进入魏境更需要时间……
如此长的时间,足够自己拿下了韩、魏两国了。
即便退一万步讲,自己拿下周邑后想要共计韩、魏两国的计划很快暴露了,那又如何呢?
秦军势必与楚军议和,如此秦国吞并楚国的企图便不攻自破了,这也算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而这样一来,自己大可以把秦军退兵的功劳往自己身上一揽,楚国还得好好感谢自己呢!
即便是在最不利的条件下,楚国就是要跟着秦国来打,甚至是韩、魏两国也硬着头皮,拿着为数不多的几万大军来战,赵国也只需退回河内便是,若是四国胆敢犯境,在熟悉的河内战场,赵军以逸待劳,以守为攻,只需维持河内的对峙,便是极利于赵国的。
更何况,赵国还有铁浮屠,及其适合河内的平原战场,赵括当然也不介意给秦国的冒牌货们上一课。
所以,吕不韦天马行空的想法,却给了众人完全不一样的思路,而这条思路显然是更好过前面两难的选择的。
果然,赵王的眼光就是毒辣!
想清楚的几人相视一笑,平原君随即起身,对着赵括说道:“吕次辅所言,更有利我大赵也,望我王纳之。”
说着,身后几人也随即拜道:“臣,附议。”
刚刚来颇为忐忑的吕不韦看着周围的附议之声,脸色的笑容再也藏不住了,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赵括表示很满意,这样的战法,显然也是赵括所喜欢的——可以将战场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进可攻,退可守也!
只不过,赵括的心显然比在座的各位还要更大一些。
“诸位爱卿请起!”赵括虚扶一把,却不论吕不韦所言之正确与否,反而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遥想当年,长平之战。我军陷于必败之境,非廉颇将军请来魏国十万援军,我军必不敌秦军也。然经多年血战,秦赵之战力颠倒。此时之秦国亦如当年之赵国,无力单挑而赢也。此事,你知,我知,秦军更知也!”
众人颇为不解赵括为何说此众所周知的废言,但领导讲话嘛,再废话也只能细细听着,更何况,赵括也并不是個无的放矢的领导。
看着颇有些不解的众人,赵括继续说道:“于此不利情况下,秦军何能胜我焉?其一,便是穷兵黩武而迅速并楚,吞其千里河山以期与我大赵南北并立也。然此策,两年之前,在秦国未曾一举攻下安陆城时,便已经注定了它的失败!
即便是如今的楚国如同当年之齐国一般,投降于秦国,其实际也已经晚了。首先是以楚国之制度,中央集权极弱,即便楚王投降,亦不代表麾下的贵族们全部投降,秦国收拢整合还需时日;
其次,我大赵已经完成了北方的一统,并行‘士绅一体’之策,颇得民心,在经济、人口上已经超过秦、楚的总加。故,即便吾等放任秦国吞并楚国,其依然不是我大赵的对手。”
一番话语,令在座的各位更懵了!怎么的?还不准备救援楚国,要放任秦国攻陷楚国了?
赵括随之一笑,继续说道:“当然,所谓当局者迷!秦国上下或许并没有意识到此事,又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无论如何,此事能给我们的提示是:秦军攻楚,打不倒、追不上我大赵!
而吾等决不能以秦国上下未曾意识到该事实而去揣度秦军的意图。
换言之,若我是秦王,在我明知即便兵不血刃地拿下楚地也解决不了失败的命运时,是继续无谓的挣扎,穷兵黩武地死磕楚地,还是另辟蹊径于必败之中求生呢?”
赵括见众人还是有些迷茫,随即继续说道:“简言之,今日之秦国,便如当年长平之战中的赵军,困守不前要败,出兵攻击也要败,若我为秦王,还有何种办法能够打败如今的赵国。”
说着,赵括看向众人。
“我王之意,秦人又在效仿王上当年之故事,乃行偷天换日之举,阳攻楚国,实则是引诱吾等入局,在就外力,合击我军?”李牧率先想到了一种可能。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自己太飘了!当年“五国攻赵”反击战的胜利给了赵人太多的信心,这几年的丰收与兵力的扩充更给了在场诸人无限的底气。
飘,实在是太飘了!
若真如李牧所猜想的那般,如今恐怕其余四国已经再度达成了共识,而楚王一次比一次急切的求救,不是因为秦军攻击太猛烈,而是怕联盟的暴露。
而如果在此情形之下,赵国按照刚刚吕不韦的想法,以上党、邯郸之十余万兵力入周邑而攻韩、魏,恐怕一头便会扎入联军的口袋阵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也唯有如此布局,才有可能打败百战百胜的赵军,进而瓦解调赵国一统的目的。而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被消灭,四国的联合不是不可能,甚至这次的联合要比当年的五国攻赵更加的紧密而团结。
想到这些,平原君试探着问道:“我王!可是秦宫之中传来了什么消息?”
赵括摇摇头,说道:“非是秦宫之中有消息传出,而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吾等多年筹划,越到了后面便越需要谨慎对待,此战落下帷幕,则众国再无半点机会,也因此吾等再小心也不为过!”
平原君闻言也不住地点着头,即便是误会了诸国,用牛刀去杀鸡,也不过就是浪费了一些粮秣而已,而相对于统一大业而言,些许粮秣军械的损耗简直不值一提。
至此,大家也终于明白了赵括的意思:此战虽非最后的一战,却是需要集中全赵之力来打的,定顶乾坤的一战,也将是空前绝后的一战。
“敬听我王吩咐。”四人相视一眼,显然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之情,随即起身应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