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的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傻了一般,看着台上这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青年,瞠目结舌。
会点水成丝的是叶知州,他又是这里最大的官,于情于理,点水成丝赚的钱就该全部是叶知州的,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结果叶知州要分一半的钱给他们?给就是来看戏、什么都没做的他们?
这可是每年两万七千贯的巨款啊!
岗头村的乡亲们和士兵代表们都懵了。
从来只见过从他们身上刮钱往自己口袋装的官老爷,谁见过掏自己口袋给他们发钱的官老爷啊?
王主簿懵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还真发钱啊……
就连周戴安都猛地睁开了眼来,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叶欢。
叶欢给了一点时间,让大家从这惊人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然后继续说道:“第一年,我们就不按年来了,直接按月来发,一个月后就发钱!不过在场人这么多,这些钱该怎么分,还需要商量一下……”
现场众人一开始还不免心存怀疑,毕竟这事太过玄幻,令人不敢置信。可听叶欢说到一个月后就发钱,甚至都具体到要谈分钱了,这也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叶知州这是真要给大家发钱,天上真掉了个巨大的馅饼下来!
一片死寂的现场,猛地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沸反盈天。
“知州大人万岁!”
“有了叶大郎,青天就有了!”
“叶青天!叶青天!”
……
台下反应太热烈,叶欢不得不再次停下话语,等了好一会儿,待台下众人终于再度冷静下来,他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接下来,我们就来具体商量一下,这些钱该怎么分。”
台下有耿直的村民大声叫了起来:“知州大人,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们绝对服!”
好些个人都跟着“对”“对”的应和起来。
叶欢笑笑——这种屁话,他要是信了就是真傻了。真要自己来分了,怎么分都是得罪人。
“我是不能来分的。岗头村的大家是我的乡亲,云州府衙的诸位是我同僚,云州厢军的各位又是我的下属,我来分,偏向哪一边都不好。”
楚国重文抑武,卫堂虽是云州厢军的指挥使,但还是需要遵从知州命令的。
“要我说,还是你们自己商谈怎么分。只需要坚持一条,人人有份,那就行了,这是我送钱的唯一要求。”
“当然了,这里人太多,每个人说一句都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所以我觉得还是三方各派一个代表出来谈。”
说完,叶欢就点名了:“云州府衙除我之外,就忌通判官阶最高,那忌通判就为府衙代表。云州厢军,卫指挥为最高长官,那就由卫指挥来代表。岗头村方面……我觉得宋平不错,各位父老乡亲觉得如何?”
台下岗头村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最终好些个人都纷纷出声:“好!”“可以!”“叶知州说的是!”
村民们都认识宋平,知道这人直,没什么弯弯肠子,不会坑大家。最重要的是,叶欢一人升天之后,宋平一直跟在他身边,见多识广,跟这些官老爷争起来肯定比他们强。
叶欢见台下无人反对,大手一挥,就让几人上台了。
忌辛廉上台的时候,宋平还眼神不善地看了他一眼,这让忌辛廉微微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
几人上台后,叶欢又让人搬来四张椅子,宋平、忌辛廉、卫堂一人一张,坐在台子中央,他自己则是坐到一边旁观。
待几人都坐好后,叶欢直接点了宋平的名:“宋平,你先来说说看呢,这钱该怎么分?”
宋平已经和叶欢通好气了,大声道:“当然是按人头平分了!”
此言一出,台下岗头村村民纷纷雀跃称是——岗头村村民总人数800左右,占了营地总人口三分之二,按人头平分,对他们最是有利。
云州厢军的那些士兵们闻言,不吭声,王主簿他们这些官员则很是不满,纷纷把目光投向台上的忌辛廉。
台上,忌辛廉面色平静——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眼神若有似无地朝一旁叶欢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口气。
刚才看到点水成丝的时候,他固然震惊,随后兴奋:如今局势下,这位叶知州自身难保,却掌握了如此神技,无异于小儿持金行于闹市。
忌辛廉很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既能升官升得更高些,又能发财,却没想到叶欢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不仅打乱了他刚想出来的整盘计划,还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想到这,忌辛廉朝右手边的卫堂看了一眼。
就在昨天,这位卫指挥还以自己马首是瞻,可是现在卫堂却是面无表情,把目光投向台下,不与忌辛廉的目光接触。
忌辛廉理解:按人头分,虽不是云州厢军的士兵们最想要的方法,却也很有利了。卫堂身为厢军指挥使,现在身份立场有些尴尬,指望不了他。
“我有不同意见。”
忌辛廉权衡一番利弊,收回目光,终究开口了。
“正所谓有国才有家,城亦如此。云州城百废待兴,这笔钱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所以我认为,这笔钱中的八成应该给云州衙门,用于云州建设。余下两成,便按人头来分罢。”
台下官员们对这个分配方案很满意,纷纷点头。
宋平却是不满了,“放屁!还建设?谁不知道,这些钱就是衙门就是进了你们自己的口袋了!在京师的那会儿,这种事还少见么!”
忌辛廉正色:“本官保证,绝不会发生此种事端!”
宋平:“保证有屁用!……”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卫堂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看着台下,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台下,岗头村的村民们慑于官威,即使对于忌辛廉一下子拿走八成非常不满,却也没敢吭声。
可是随着宋平在台上跟忌辛廉互喷,也没见忌辛廉拿他怎么着,他们的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就有此起彼伏的小声响起、帮腔起来。
忌辛廉注意到了下面的苗头,及时从和宋平的口水战中脱身出来。
他横眉冷目,从椅子上豁然起身,喝道:“怎么,要造反不成!”
被忌辛廉一喝,看着他身上那身绿色官袍,原本蠢蠢欲动的村民们立刻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冷静下来。
千百年的官民阶级意识,让习惯了压迫的他们闭上了嘴,原本此起彼伏的一些小声帮腔都听不见了。
算了,这些官老爷多拿些是应该的,至少还是留了一些给他们不是吗?这已经很好了。
村民们心中这样想着,不需要语言交流,通过眼神,就把这样的想法在人群中传播开去。
台上,原本看戏的叶欢看向下方某个方向,目光稍一驻留。
突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不敢造反!不过你们就几个人,却要八成,太欺负人了!这荒郊野外的,天高皇帝远……”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余韵飘荡。
这荒郊野外的……
许多村民心头一突,官员们心中一咯噔,士兵们若有所思。
现场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忌辛廉背上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八成太多了!”接着,零零散散越来越多声音响起,“正是!”“我看五成才差不多!”“你怎地说我们要造反!”……
忌辛廉使劲给卫堂打眼色,卫堂见状不妙,也无法再视而不见了,猛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众将士何在!”
台下、周围,纷纷有士兵应“在!”,有的铿锵有力,有的虚声应和,还有的没出声。
卫堂注意到了这情况,心中也是一咯噔。
不过经此一喝,村民们奋起的气势也被打断了。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荒郊野外可不止是他们和几个官,还有这些手执刀枪的士兵呢。
现场又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想分到更多的钱,其中,官是法理上的最高决定者,民人数最多,兵武器最多,人数也不少。三方各有忌惮,互相制衡,官怕民,民怕兵,兵受制于官,兵又不满官,民又怕官……
现场气氛诡异流动。
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现场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模糊平衡。
见势态稍稍平息,忌辛廉也不等下面再有其他反应了,抢先开口,语气缓和了下来:“大家若是想自己建设,那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叶知州说得好,要是现场一人一句,这不知要商量到什么时候去,还是由我、卫指挥和宋平三人来谈吧。”
“卫指挥,你适才一直没发言,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云州建设也是少不了厢军的,呵呵……”
三人又重新在台上商谈起来,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卫堂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加入了进来,而忌辛廉也不再强硬,开始让步。
台下包括王主簿在内的官员们没有再用眼神示意忌辛廉。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几个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不得不压抑住了心中的贪婪。
因此,这次的谈判推进很快。
在互相制衡忌惮下,分配比例最终基本确定:这五成,岗头村村民们拿一成半,云州厢军拿一成半,云州府衙拿一成半。其中,岗头村村民在其内部再按人头平分,云州厢军的那一份军官们先拿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士兵们平分,云州府衙的那一份稍后自行开会决议。
不过这样一分配,三家一共拿走四成半,还剩下半成。
三方都想要这半成,可是不管把这半成给谁,另外两方都不满意。即使台上愿意了,台下的人也有意见,所以在这最后半成上依旧悬而未决,还在互相推拉。
眼见三方又要越吵越大,下面三方势力蠢蠢欲动,看了半天戏的叶欢终于站了起来。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只喊了一遍,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有奶便是娘,现在叶欢是大家的财神爷,分量已经大不相同了。
看大家安静了下来,叶欢说道:“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我再从我的这五成中再拿出一成来,那大家分的就不是五成,而是六成。一家两成,这不就正好吗?”
这个问题不难想,很多人都想到了,但就是没人提:人家叶知州都已经慷慨到拿出一半来分给大家了,你还好意思再要他拿出一部分来?
没想到叶欢自己提了出来,这更让大家不好意思了,纷纷道:“这多不好意思啊。”“不大好吧?”“知州大人这实在是……”……
但却没一个人坚决拒绝的。
就像是过年的时候长辈给红包,嘴上说着“不要”,左手也在推托,右手却已经拉开了口袋。
叶欢见状,果断道:“再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这么定了!以后这家店铺每年利润,我拿四成,剩下六成分给大家,就按今天大家商定的这个章程来。”
“所谓空口无凭,稍后我便命人统计人数、制作凭证,按此章程发放,争取三日内完工。凭证一式两份,白纸黑字,绝无抵赖!”
见叶欢果断的一锤定音,还连凭证都想到了,诚意十足,贴心至极,众人都感动坏了。
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官老爷啊?
明明是叶知州自己的生意,却把利润大头给了大家!于是纷纷歌功颂德、拥护声四起,还有一些又激动地喊起了“叶青天”来,现场气氛热烈,知州大人声望一时无两。
台上,忌辛廉努力和大家一样笑,嘴角却有点僵。
接着,他不动声色看了卫堂一眼。
卫堂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扭过了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