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黄化羽的存在一般,径直走到世里淑湘面前,施了一个他自认为看起来十分儒雅的礼仪,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嚎道:“姑娘芳华绝代,可谓是当世无双,小可今日有幸一睹芳容,当真是三生有幸。”
世里淑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呆了,下意识的退后一个大步,微笑道:“公子实在是太过奖了,小女子蒲柳之姿,莫说广博之天下,就连这曲江楼中的一众姐妹,小女子也是望尘莫及。”她的一番话说的谦逊至极,且神情间毫无做作之感,楼中数名女子虽然明知是她刻意恭维,但却忍不住对她好感丛生,频频向她微笑致意。
少年笑道:“是小可失言,唐突佳人了,听姑娘口音,似乎不像是本地人氏?”世里淑湘道:“小女子本是契丹人氏,祖辈世世代代在宋、辽两国之间通商,这次来到江陵府,乃是为了采购毛尖茶而来,适逢盛会,便过来一睹宋国鼎盛文风,还未曾请教公子大名?”
正在一旁掏耳朵的黄化羽听的暗暗皱眉,暗想这世里淑湘实在是聪明,她一开口就大赞宋国文风,就是看中了楼中全是读书人,而在大宋,‘仕、农、工、商’中的‘仕’排在第一位,这就让一众读书之人都产生了一种先天性的优越感,一众文人都被她几句话说的心中舒坦之极,脸上全是得意之色,尽管大家都知道了她是契丹人,也无法对她生出半点反感,可见她对人的心理把握的非常好。
少年听世里淑湘问及自己的姓名,一时欣喜非常,急忙道:“在下姓阎,单名一个君字,不知姑娘芳名?”世里淑湘正待答话,忽听身旁传来‘噗嗤’一声轻笑,转头看去,只见黄化羽捂住嘴,双肩抖动个不停,脸上憋得通红。
阎君被人打断了话头,心中十分恼怒,斜睨了一眼又瘦又小的黄化羽,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缺乏教养?怎能进入这‘牡丹盛会’?”黄化羽也不生气,好奇的反问道:“敢问公子表字可是罗王?”此话一出,楼中反应快的数人已经笑了起来,其余的人,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也都反应了过来,但他们似乎极为惧怕阎君,笑了几声,便急忙止住。
世里淑湘虽然对中原文化非常了解,但‘阎罗王’涉及到怪力乱神,她自然不会浪费功夫在这些东西上面,因此,见到众人奇怪的反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阎君似乎被黄化羽的话气的不轻,怒瞪着双眼,环顾四周,还在捂嘴轻笑几人急忙躲过他的视线,转过去看花去了。
黄化羽有些惊讶,向周围扫视几眼,果见在稀疏的人群之中,有几人虽是书生打扮,太阳穴却是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力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再一联想到他的姓氏,即便省悟过来,这怕这位阎君就是本地知府阎立刚的儿子了。
阎君见众人惧怕自己,显得有些得意,倒没有先前那般愤怒,对世里淑湘说道:“看这位仁兄的穿着气质,想来应该是姑娘的奴才吧,刚才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世里淑湘如何听不出阎君这是在讥讽黄化羽天生一副奴才相,不知怎得心头微微有些烦躁,淡淡道:“阎公子说笑了,这位公子天纵英才,堪称当世豪杰,而小女子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后,只怕还难入他的法眼。”
黄化羽大呼不妙,在二楼中的众人都是有着真才实学的,只怕平日里都是些心高气傲之辈,世里淑湘这样称赞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都让他成了众之矢地。
果不其然,世里淑湘话音一落,众人俱都面露不快之色,反倒是阎君面露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书生最先忍耐不住,走到黄化羽面前,拱手道:“今日这‘牡丹盛会’乃是以文会友,公子既有过人之才,何不展示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
黄化羽苦笑道:“在下微薄之才,实在难当大雅,又如何敢在众位才子佳人面前现拙?”书生道:“公子此言差矣!以这位姑娘天仙之貌、倾世之姿,又岂会虚言妄辞?公子不肯展露才学,莫不是瞧不上我等俗人,怕玷污公子才情?”
这话说的,好像是漂亮女人就一定不会说谎话一样,黄化羽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他虽出世不久,但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特别是在与西夏交战之时,那些舍生忘死、愤勇抗敌的士兵们犹然历历在目,但是他们拼死保护的那些朝庭高官们,那些文人们,却只会摇唇鼓舌,被外族之人片言相激,便对他一个大宋子民苦苦相逼,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庭,真的就值得他去保护吗?
黄化羽本身就有着三分傲骨,如何肯受这等人的逼迫,一念至此,心头又悲又怒,冷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罢,绕着楼中那一蔟‘青龙卧墨池’走了一圈,轻吟道:“血满碧波浓如墨,三军鏖战所为何?
昨日音容今不在,泥中英魂有几多?
谁知众军名和姓,好教篆录立碑柯!
可怜家乡老父母,苦盼儿归已成奢。”
黄化羽的诗句,文笔虽然不佳,却将碧波血战的悲壮之情描绘的淋漓尽致,楼中一时沉寂无声,落针可闻,忽听得檐下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黄化羽抬头看去,原来在木粱边铸有一窝燕巢,母燕刚刚归巢,正在喂养巢中几只乳燕,没有吃到食物的乳燕不满的叫唤着,母燕急忙叫口中之食塞到它的嘴里,乳燕吞下食物之后犹不满足,仍在叫唤着,母燕只好再次离巢,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书生嚅嚅无语,悄然退到人群之中,黄化羽从燕巢上收回目光,冷然道:“在下智疏才浅,粗鄙之作想必难入列位之耳,故而不敢再次献丑,还是请各位展露大才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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